日月转过几轮,赵无名不知道,在昏暗只有石壁、火把与铁链的地牢中,时间毫无意义。他面朝里蜷缩在稻草上,恍惚回到了过去,一度他曾以为已经摆脱的噩梦再次侵扰而来。他睡过猪圈,耳边是蠢猪没日没夜的哼哧声,除了睡就是吃,在被宰杀之前,它们不知道那就是它们存在的唯一意义,鼻子里永远充盈熏臭的屎尿味,那算好的,至少又一个遮风挡雨的棚舍。他跟猪抢食,如果想要点荤腥,就去跟狗抢食,狗比猪聪明,总能找到藏在废墟里的骨头,给自己加点餐。
现在他就好像那些被关在栅栏里面等待喂食的猪,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当一只栅栏外的狗,被饥饿、寒冷包围,但至少拥有被拥有它们的人毫不珍惜,却被失去它们的人所渴望的自由,生与死的自由,以及那一点光亮。如果自由是不可触及的奢望,那至少给他一点光亮,而不是墙壁上永远半死不活的一点火星。
最无聊的时候,他常常坐在稻草上盯着那点摇曳挣扎的火舌一看就是一辈子,在微弱肮脏的橘黄色中,他仿佛看见自己生了又死,死了又生。有时他会想,火把熄灭跟自己腐烂哪一个会先到来。
破旧的门呻*吟一般艰难发出吱嘎声,他的老朋友来了。驼背、只会说单音节,与哑巴没多大区别,脾气还不太好,这就是他在地牢里能见到的除老鼠、蟑螂以外的所有活物。这让他从害怕、厌恶逐渐变得珍惜他唯一“朋友”的出现。
驼背在栅栏前立定,粥桶与地面撞击,发出响亮的咚声,他的老朋友不是个温柔的人。不用他喊,赵无名非常娴熟地爬过去。他的脚被老鼠啃过几次以后,生了烂疮,而且他很早发现,爬比走更省力气也更省事,等下还是要爬回稻草床,再者趴着更方便进食。驼背舀出一勺粥,现在每顿他都能吃到热腾腾的粥,这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木勺倾斜,赵无名赶紧伸出手,冒着滚滚热气的粥被倒在烫出一层厚茧的污黑手上,赵无名迫不及待将新鲜的粥送入口中,舔一下同样布满扭曲厚皮的嘴角。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感到庆幸,比如现在他不会扯着嗓门嚷嚷要见谁谁谁,那不过是白费力气,比如现在他不会为自己莫名的遭遇愤怒、难过、惶惶不安,那也是浪费气力,再比如,现在他不会朝他的老朋友叫吼怒骂,他的老朋友则以鲜香白粥、并且不再将它们倒在地上来回应,瞧,他们变得更加默契。
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第一次滚烫的粥被倒在他合拢的手上,将他养得白嫩的手皮烫出一层丑陋的水泡,而今它们好似覆上一层铠甲。他的脚踝也覆上了铠甲,被磨破皮的地方先是流淌鲜红的血,然后流出浑浊的脓水,再之后结出了褐色、黑色的痂,他长了烂疮的脚亦是如此,他一度担心它们将不得不被截掉,就好像他曾担心自己会死在猪圈里,但是没有。他想起那句不知哪里听来的话:生命自会找到出路。就好比他的手,他的脚,他这个人。所以,世上即使有千千万自戕的人,其中也绝不会有他,他总会活着,对于生的气息,他的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敏。
是的,他总能嗅到生的气息,比如这日,他照例蜷缩在称不上舒适的稻草床上,他的肚子咕咕叫,而老朋友驼背迟到了。他早该送来美味的粥,他的老朋友虽不是个细致体贴的人,他喜欢在白粥沸腾冒泡的时候就送来,喜欢看它们将他的手烫得发红、起泡,后来,他的手长出厚茧,他能看到老朋友脸上逐渐褪去的笑容,可怜的人那少得可怜的乐趣更少了。但,他从不迟到,在他失去抬起眼皮的力气之前,驼背一定会出现。
这日直到他闭上眼,驼背也没有出现,或许是他们终于厌倦,打算将他们锁在地牢的小宠物留给老鼠,又或许……赵无名闭上眼睛前,听到门外的嘈杂,很快混乱变得清晰,刀剑撕裂衣袍,马蹄践踏肉&体,咒骂咆哮,快速的奔跑,其中夹杂细微的刺啦声,他知道那是什么,甚至能想象温热的血从伤口喷洒而出的景象,让人愉悦的景象。在黑暗来临前,他还来得及扬起自己的嘴角。
又或许,他们根本来不了了。
自己死不了,至少在将那个女人送进大火之前死不了,他清楚得很,这是老天对他仅有的偏爱。足够了,醒来吧,是时候了,他在地牢里吃了睡睡了吃与小老鼠为伴的日子结束了,接下来他又是赵无名了,赵无名不是那个腿脚生疮、在地上像蠕虫一样爬行的可怜虫,赵无名是来自帝都、肩负太后与丞相重托的使者。
他睁开眼,希望能看见解救他、为自己争取了锦绣前程的幸运儿。会是失去他消息前来营救的灰盐城之人?还是久等不到他察觉不对继而来救的玉凉关之人?他眼珠转动,打量所处环境,心思则与眼珠一样活络。
这是一间简陋却温暖的屋子,粗糙、厚实、冷峻的夯土墙,一扇为抵御寒风开得很小、于是也挡住了光亮以致屋内很暗的小窗户,木头边框、木头门板、木头家居,方桌上与壁龛里燃着生了铁锈的油灯,这不是灰盐城的屋子,是属于沙鼠小巧、干净、暖融融的窝,他到玉凉关了!
赵无名挣扎起身,掀开毛皮,冷气侵入让他打了个寒战。他被困在匪窝太久,犹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