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后来每次她们闭眼都会被两位夫人要么拍醒、要么掐醒,其间只零星打过几次小盹。两个小女孩都是她们捧在手心长大的,从没有受过如此苦难,幸而快要结束了。
昨夜东方明的友人雷贺来过,带给她们一缕东方明的发丝,于是不需要再说什么,她与慕云就都明白了。
“他有没有话给我们?”她很佩服慕云的镇定,在她颤抖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在她慌张得手足无措的时候,慕云始终是坚定的将军夫人,她从不会失态,从不会给他丢脸。那一瞬所有的坚持都化作云烟,她认了她是当之无愧的大夫人。
“雷某对不住两位嫂夫人!”那个大男人红着眼眶哽咽了许久,才将皇帝的旨意与东方明的嘱托说明白。明日便是她们去教奴司的日子,东方明嘱咐要将女儿们照顾好。很好啊,苏凛梅抚摸着东方苏苏的发丝,至少她们的女儿不用冻死在这鬼地方。
“你在想什么?”慕云问。
“你呢?”她反问。
“你啊,还是这样,先回答都好似吃了亏。”慕云靠在石壁上一边轻拍同样睡着的程安,一边感叹。“我在想,我们还有人作伴,他却一人上路,不知会否寂寞?过去每次出远门,总喜欢写信回来,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还喜欢寄当地的特产小食。”
“有些很难吃。”两人相视一笑,“有时就是折枝花也要寄回来,一把年纪了,却总像个孩子。”慕云继续道,她的声音越来越沉缓,好似快要睡着。苏凛梅知道那只是假象,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说出令人讨厌的话来,于是戒备地看着她。“他一人上路我有些不忍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既死皮赖脸嫁进来,便也担点责任,有点东方夫人的样子。”看吧,果然不是好话。
“才不要,叫我担了责任,你去快活!”她想也没想回绝。
“孩子们不顾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到了这会儿,你别想叫我退出,好一人独占老爷!”她那点心思她一目了然,斗了十几年,这点都看不出,也太小瞧了她苏凛梅!“你端着将军夫人的架子不肯去受那个辱,却想诓骗我,我也一把年纪,也受不得那个辱。”
“没见过上赶着去死的傻子。”
“彼此彼此。”
“好。”慕云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在月光下泛出隐隐蓝光,“此去后悔不得,到了地下你要是找老爷哭鼻子,我也是不认的。”
“说什么蠢话。”
长久的静默,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属于东方家的最后一丝傲骨与荣光:
东方家的人流血不流泪!
——“我们先去找你们爹爹了,他老糊涂,一个人不行,我与二娘放心不下,只好对不住你们了。不过我们虽去了,你们却不准来,好好活着,若在下面看见你们定将你们屁股打开花来,切记!”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你不知道我多害怕吗?”东方苏苏猛力摇着已经冰冷的身躯,哭得撕心裂肺。血从尸身的脖子流下,一路流到石板上,凝结成暗红的冰。
——“安安你虽年小但娘知道你可靠,你要照顾好苏苏与艳儿。苏苏你要与安安、艳儿相互扶持,不可再任性。记住,你们在一日,东方府便不灭!爹娘会好好看着你们。别难过,别害怕,母亲的乖女儿们,向前走,不要停下。”
“你骗我!你们都在骗人!”
——“不管怎样的黑暗与寒冷都会消散,黑夜终将过去。当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母亲勇敢的孩子们,睁大眼睛,去迎接它,拥抱它。”
可是太阳升起之前,你们却离开了,程安用力握紧血书,一块撕裂的衣帛、两位夫人最后的话语。自己逃跑了却叫别人坚持下去,多讽刺,她想笑也的确尝试了,然而嘴角僵硬如石头,无论她怎样使劲都纹丝不动,最后她放弃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安静静紧闭着眼的人。
或许她们只是睡着了,心中升起怪异的念头,又或者只是开了个玩笑,下一秒那张熟悉的脸就会对她展露温柔的笑,一如过往,那张唇就会张启,吐露她听过很多遍的话。
“安安是母亲最珍贵的宝贝。”
“我要看着我的宝贝长大、嫁人,要看她一辈子幸福。”
“我爱你们。”哪个以为自己再次拥有了亲人、拥有一个家,以为自己能抓住所爱的蠢女孩在说?
“我们也爱你。”
……
东方苏苏说对了,他们都是骗子!
眼中起了该死的雾,她仰起头,绝不会有任何眼泪流下,她发誓!身边的东方苏苏依旧发出恼人的哭声,她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别哭了!东方家的人流血不流泪!你他妈给我记住,永远记住!听见没有!”
她将东方苏苏的头摁下去,在两位夫人跟前重重磕了一下。
看着吧,
东方家女儿不死,
东方府必要再兴!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