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太过幽深,有时会让他错觉望进的是一口不见底的古井。
朝堂上并未发生什么“趣事”,东方明松口气,然而下朝的时候却被宸元殿内侍总管赵木叫住。该来的总得来,他随赵木前去位于宣武门内侧的御书房。天气转凉,门上已拿下竹帘换上布帘,透过门帘,传来太子软糯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皇帝沉冷无起伏的声音。不需赵木提醒,他便知皇帝心情只怕好不了,不由暗叹口气。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软弱,在皇帝面前更是唯唯诺诺,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出。他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过,然而收效甚微,仿佛每次面圣不是见自己的君主、父亲,而是见一个随时会将他吞吃入腹的怪物。他始终不记得,他的怯懦只会让皇帝的脸色更差,语气更冷。有时,东方明会觉得,让这孩子做太子会否太残忍了些。
赵木掀起帘子,他低头跨入,温暖的气息让他绷起的心弦稍缓。皇帝未抬头,也未停下考察太子,他便如往常很多次在一旁立定。
背诵了几篇先贤文章后,皇帝问:“太子近日都在做什么?”东方明明显听见太子舒了口气。
“回父皇,儿臣谨遵太傅教诲,恪尽勤勉,学古贤圣言、修身立命之道,不敢懈怠。”
皇帝重新拿过一道折子,眼皮依旧不抬一下:“说说都学了些什么?”
“近日正学到君子立身。”
“君子何以立身?”
太子躬身答:“古贤言君子立身当知命、知礼、知言。”东方明边听边想,这孩子还是改不了答话的时候一直拿眼睛偷瞟皇帝的毛病,自己下次该提醒他,他的每一道偷偷摸摸的目光皇帝都能察觉。“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则无以知人,又君子知人责人以人,自责以义,故……故欲知人先知己,欲论人先论己,谓言不可不慎,行不可不孰,不孰,如赴深溪,虽悔无及,是以……是以君子当计行虑义。”①(《论语》《吕氏春秋》)终于说完,太子拿衣袖抹了抹额角,皇帝久不言语,让刚放松的孩子又紧张起来。或者,那只是他以为的放松,这孩子在皇帝面前轻松不了。
“行了,你先退下。”一句话,太子如释重负,然而走过东方明身边时,皇帝又叫住他,“先别走,在一边等着。”太子立时僵硬如木雕,默默退到墙边,双手交握身前,垂头而立,恨不得与墙壁融为一体。
东方明上前:“见过陛下。”
皇帝这才抬头,吩咐:“看座。”每次不论是单独陛见还是随一众大臣前来,皇帝都会给他看座,以示对这个跟随他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之人的恩宠。
坐下后,赵木奉上两杯茶,一杯孟岭云峰雾尖给东方明,一杯秋菊甘草茶给皇帝,入秋以后,皇帝咳嗽得有点厉害。痛咳几声,皇帝饮下甘草茶似乎觉得顺气许多,脸色也不如方才阴沉,他将杯子放下:“卿主持摘花大会是否顺利?”
还是说到了摘花大会,东方明略一定心回道:“不敢瞒陛下,出了点岔子。”他左思右想,还是照实说好。眼前的人两鬓已爬上白丝,面容清瘦,额上几道清晰的皱纹,恍然不觉从初识的豪情少年变得沧桑垂老,岁月抽去他的朝气与豪情沉积了一身风霜。然而他并不像看上去那般苍老,那双眼睛也依旧闪着如鹰隼般锐利的光。
他,欺骗不得!
“微臣疏忽,竟让贼人潜入府中,惊扰了昭仪娘娘。”
室中很静,皇帝没有说话,东方明依旧端坐,连旁边伺候的老仆躬身的姿势也没有改变一分,只有墙角太子倒抽气的声音。那个心软的孩子,不知是被东方明如钢铁敲击的声音惊到,还是被话语的内容惊到。
良久皇帝出声:“查到什么线索?”
他问什么就回答什么,早就想好的,可问到线索,东方明还是迟疑了,本能地瞥一眼太子。下一瞬,他就察觉自己又犯了一个大错!皇帝拿出了一只画着白泽图的丝绢,而他,本该在皇帝拿出之前,说出口!
为何会在这件事上连犯两错?皇帝的眼神依然平静,表情也没有变化,似乎并不责怪,可东方明心中却乱起来。这个人是他的君主,也是一路行来的兄弟、朋友,他了解他!一如他了解他不该迟疑,他亦确信,他的脸色越平静,心思便越深沉!
“太子说说你的看法?”
令人揪心的第三错!太子颤巍巍跪下,响亮的扑通声,那么干脆。太过干脆!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连声音也在颤抖:“儿,儿臣不知,何人竟,竟如此大胆。”东方明很想告诉他,颤抖只会让辩解的话语更无力。
“陛下,图纹出现得太过突兀与刻意。”刻在剑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所以,臣认为不能说明什么。”
皇帝回应得很快:“此事就交给卿,朕让巡防营统领韩章配合你。”
这事应该交给京兆府,然而现在说却不合时宜了。
东方明离开的时候,皇帝很是突兀地问了一句话,那时太子已经离开。他问:“卿以为太子如何?”
这次他没有脱口而出,他说:“是个好孩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