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是一场关于时间的赛跑。白玉兰公馆用以教学实践的事一日没有决断,就有一日的希望。她也知道那是程逾白为她争取的时间,同样的时间,朱荣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她让自己跑起来,在距离《大国重器》第五期录制仅剩的几天里,几乎把能走动的关系都走动了,期间她去了趟一瓢饮,请求程逾白一定要把节目给她。
程逾白问她有没有把握,她说没有。程逾白长久凝视着她,问她:“你知道白玉兰公馆的教学意味着什么吗?我不能失去它。”
“我明白。信我一次,可以吗?”
她什么承诺都给不了,只请求他给个机会。坦白说程逾白没什么信心,也不知道所谓爱与和平的奇迹会带来怎样一轮风暴,只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想到她这些天可能没有好好睡过,心脏某处就不自觉软了下去。
不可明见的将来和触手可及的利益相比,原本没什么好犹豫的,可就像她说的,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乃至一年,他们的确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筹谋,收集更多的证据,将不法分子和其同党一举拉下马背,可谁也不能保证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会有多少人身陷骗局家破人亡,也许就在明天或是下一个无法预期的时刻,有人正失去生命……
这些人,何尝不是瓷业改革里血肉筑成的钢铁城墙?
徐清问他,你能把赵亓送到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不能给那些正在危墙下的人一个机会?程逾白满心酸涩,无从开口。
赵亓离开前对他说,当他得知“秋山”获得许多网友喜爱时,他曾感到一种强烈的悲伤。他悲的不是作品被冠以其他人的名字,也不是廖亦凡失信,而是在面对“两生花”的失败时他缺少了勇气。因为勇气的丧失,他错了一次又一次,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而今竟要远走他乡才能躲避祸端,离壮烈就更遥远了。
赵亓说,“一白,我认为一个人最贵重的品格是勇敢,我很羡慕你,可惜我未能有这样的品格。我的老师曾经和我说,薪火相传贵在不是传承,而是坚守。守得住才能传下去,守不住,非但薪火会灭,自尊、荣耀和活着的意义都会随薪火一起湮灭。”
一项动辄绵延数百年的重大改革,需历经数十载、数辈先人的努力才有可能搬上历史舞台,景德镇的今天,历经千年窑火,从五代到唐宋,从明清盛世到十大瓷厂远近驰名,与时代潮流相携共进,多次危亡,行至如今何其艰难?
国展前期,当他在医院苏醒,收到朱荣信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颗星火他守不住了。可程逾白不一样,他是新时代的改革先驱,代表了景德镇陶瓷另一种高度。这种高度不是说一定会有怎样的成功,有怎样的改变,而是透过一种强信仰的领袖精神,他们能够期盼种种将来。
“一白,和平年代不比战火纷飞的支离破碎,不一定有触目惊心的死亡和分离,也不会再有一批又一批身先士卒的先烈,不会有锦绣文章来记录无声硝烟,不会有千千万万同胞的共情与传唱,那些侵略和剥夺也不会成为深刻印象,但这一切不会磨灭瓷业改革的意义,它一定高于鲜血与使命。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希望你能坚守到最后。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对不对?”
程逾白说是,他一定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他必须承认,哪怕这是一条无法剥离流血牺牲的道路,他也不希望失去任何人。山一程水一程,能并肩走上一程,已是他三生有幸。
他看着徐清,强忍心头未名的震颤,说:“你说服了我,但你要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有任何事都要及时通知我。”
徐清想到顾言,辗转联系到父母,才知道她早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婆家也对她不管不问。一场手术后,看到陪在床边的人竟是对手,顾言一睁眼就哭了。
同样的心情,她也曾体会过。
徐清不想再多一些人旁观顾言的痛苦,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冲程逾白挥手。
程逾白看她往前走,跨出门去,在风灯下徐徐站定,尔后回头,冲他一笑。
穿堂风四海里游走,呼嚎着像什么战前擂鼓,他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又好似听清了,抬起手臂挥了挥,也是一笑。
徐稚柳先往前走了,看她跟上来才问:“你说了什么?”
“秘密。”
“我也不想听。”
“那我要告诉你。”
“徐清,我要和你讲讲道理,我好歹是你徐家先祖,你不能对我不敬。”话是这么说,徐稚柳耳朵已附了过去,“说吧。”
徐清神神秘秘地靠过来,忽然噗嗤一笑,大步跑开。徐稚柳去追她,走了两步回头,一瓢饮外头就是热闹的居民区,到处都是人,来来往往没什么特别。
徐清叫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想到那一日在后楼梯的脆响,心头莫名惴惴,只怕徒增不必要的烦恼,就没说什么。他一路留心观察,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现,也许真的是他多想了,并没有人在跟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