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清手上。上大学的头两年,程逾白还在“探寻”的路上,有许多时间捏小玩意。这些小玩意,现在要是署了一瓢饮的标识,一定能卖出很好的价钱。就算没有,在当时也很受欢迎。
徐清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天分还是专业能力?他总是可以通过陶瓷,搭建离人心很近的桥梁。他们爱不释手,一点余光也不会分给她精心设计的器具。她很生气,更多是一种羞恼,或是羞愧,去陶溪川的第一年冬天她还让程逾白陪她一起,到了开春她就不让他去了。
廖亦凡忙着包装和销售,每天跑公共窑和工厂,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骑着三轮车,载着她的希望,迎着月色、夜色奔走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
她很难否认那一个冬天带给她的滚烫,晴天时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可以靠在程逾白背上休息,缓解连日熬夜带来的疲劳。雨雪天的时候就没这么容易了,路上都是滑的,偶尔她要下来帮他一起推车。
好几次他们卡在巷口,进不去出不来的时候,她情绪崩溃,绷着脸一言不发,程逾白就把雪抹在她脸上。他们还在收摊的深夜,一起打雪仗。
回去的路上,他满脸汗涔涔,她怕他受凉生病,坚持把围巾帽子给他,一圈圈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就一直看着她。
他的眼睛透出一股邪性。
徐清愿意将那种东西称之为人欲,因为那一个冬天之后,他们就走远了,她再也没从他眼睛里见过同样的火热。
她随手拿一只小兔子给徐稚柳看,问他好不好看。徐稚柳左右看看,倔强地不肯承认,程逾白捏的比他好。
徐清忍不住笑。
“你从哪里收集这么多?”
“有些是二手市场,有些是工作室。”古陶瓷专业有专门的工作室,偶尔她去等程逾白,能捡到一些他随手丢掉的玩意。有些是一起上课时,他落在课桌里的。
这些小玩意汇聚到一起,不知不觉装满了一匣子。然后匣子上了锁,放在藏室不起眼的地方。要不是今天她从橱柜后面拖出来,徐稚柳是想不到那后面还藏着匣子的。
他想起不久前那间灯火通明的苍蝇馆子,酒香四溢,和气如春,这一别,怕真的物是人非了。
“为什么说那句话?”
徐清知道凡事瞒不过他,也不想瞒。她抱着箱子坐在地板上,身体靠着立橱,回想经年来的远远近近,将自己缩成一团。
“我真的看不懂他。”她说,“很多时候我以为他唯利是图,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还整天玩弄权术,设计瓷博会向元惜时施压,又利用高校合作索贿,捏着赵亓替名的把柄,让他支持百采改革,甚至把一个十年才举办一次的国展当成儿戏,威胁高雯给他开幕式演讲……这样的一个人,不就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吗?”
“程逾白的确是这种人。”
“即便赝品、碎瓷的倒卖还留待考察,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他?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对权势的追求,这一笔笔难道都是假的吗?”
当然不假。
“可他宁愿被反对派揪住尾巴,也要给元惜时上《大国重器》的机会,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干脆坏到底?”
同样的问题她应该已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遍,始终无解,始终两难,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发泄出来。徐稚柳身在局外,反倒看得更清,问她:“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笃定他就是小梁的转世吗?”
程逾白和梁佩秋一看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人,从性格到长相无一相似,可有一点毋容置疑,在他第一眼看到程逾白时就笃定了,“他们身上都有为了陶瓷死而后已的决心,瓷艺也好,匠心也罢,在不触犯原则的前提下,我能感受到程逾白对瓷业改革的敬畏之心。就像你说的,一套基于陶瓷本身、有分寸和有规则的标准。”
他如今放下一切,良心自在,也能说些公道话,“徐清,有些人简简单单,知行合一,你一眼就看懂了,可有一些人,披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皮囊,光凭肉眼是无法看清的,程逾白就是这样一种人。你承认吗?你和他之间有一个地方任何人都无法介入,那里或许是你们留给自己的余地,有你们各自的默契和留待考察的,某种情愫。”
他斟酌了很久,依旧认为是“情愫”两个字。
徐清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很清楚,那些情愫没法让他为我停留,同样的,单方面的停留也都不是我想要的。”那晚在医院,他已经给出答案。
在寒冬尚未到来前,她和程逾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又笑了一下,笑着笑着,仰起头闭上眼睛。
“他问我爱不爱陶瓷,那一刻我真的很痛,我不懂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他一次次,甚至于每一次都让我觉得,我——徐清,好像根本不值得被爱。”
和当初“蝶变”遭遇洛文文、工厂和社会舆论几重压力她几乎无路可走时不一样,那时“华而不实”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她要撕裂徐清所有的尊严与努力,来正视前半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