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泉茶馆在东街靠河,临窗既可见繁荣街市,亦可见商帮云集,船运亨通。
跑堂小二从外面回来,帘子一掀,冷风倒灌,在柜台后打盹的掌柜忙叫嚷起来。小二吐吐舌,将厚褥帘子重新掩上,拍拍手臂和肩膀,雪花簌簌往下掉。
一看炉子上铜壶嘴正冒白烟,就在鸣声响起的一刻,他麻溜地拎起铜壶跑向戏台,朝盆里倒上满满热水。说书先生卷起宽大衣袖,将帕子扔里头,一边嘶嘶地抽气一边把手放进盆里,拧了帕子,净了手和面,泡上一壶热茶,整个人方才通体舒泰。
小二猫在旁边躲懒,说起刚从外头听到的见闻:“我这个可是了不得的大消息,您待会儿上台,什么都不说,惊堂木往下一放,随便起个头,就一传奇故事了。”
说书先生同小二共事多年,知道这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平时三催四请也不见得送一回热水,这回竟主动卖好,铁定别有居心。
他随手抄起几个铜板丢给小二:“说吧,又是什么小道消息?”
“这回可不是小道消息,我刚从绣球弄回来,九会的掌事都在那儿呢。”说到这里,小二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一眼,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明年接任的头首定下来了!”
说书先生险些没被热茶烫到嘴,手忙脚乱稳住摇晃的缠枝青花碗,问:“当真?这才新年刚过,历来夏历四月才会上任,还有好些日子。”
再说了,三窑九会的正副值年和头首,向来都是上届主事们商议决定,不需要大选,直接红纸张榜公布即可。
这次怎会在绣球弄悄悄开大会?
“我听说本来是要给副值年位子的,只那位年纪您是知道的,翻过年才十七,再怎么神化,能比得上前头那位?加上前头那位的结局,总归不大吉利,又怕底下非议,这才给个头首。”
正副值年等同三窑九会的总老板和副总老板,头首其次,一般值年会选任年长有名望的行业前辈。徐稚柳受前督陶官杨诚恭赏识,十七岁破格立的副值年,上任一年干了不少实事,起先以湖田窑为首,联合各大民窑整肃烧窑业不正风气,乃是丰功一件。
轮到今年,正副值年都已年近花甲,就是个空头衔了,要做事还得看头首。
“现如今三窑九会都在狗太监的掌握之中,给什么位子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只既要不起眼,还要压得住,只有头首。”说书先生再三确认,“这事儿不算小,你确定没听岔?”
“我恨不得两耳朵竖起来,哪里敢听错?”小二笃定,“就是咱们那位新晋的小梁大人,错不了!”
去年皇帝万寿,梁佩秋作为景德镇民窑代表,上京城进献万寿瓷,得乾隆皇帝青眼,破格提拔,如今大小也是一个官了,主要协理督陶官承办窑务,日常进出御窑厂,浮梁县衙,三窑九会办事处,要么就是狗太监的私人住所。
身份一换,整个人都变了。
“鲤鱼跃龙门,也不知道沾了谁的光。可怜徐大才子,离龙门只差一步,竟想不开……”
“沾谁的光,你说是谁?”
一场万寿瓷之争,徐大才子死了,死得突然,死得莫名,算不上有多壮烈,但确实有诸多蹊跷。不久,夏瑛大人也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上头查了几个月也没论断。如此加在一起,任凭老百姓怎么装聋作哑,心里不都有一杆秤吗?
且看谁渔翁得利,就和谁脱不了干系呗?
“您的意思是小梁大人?”
“他算哪门子的小梁大人,依我看,他给徐稚柳提鞋都不配!那徐稚柳是狗太监用来杀鸡儆猴的鸡,才子跌落泥潭,扛不住恶势力一手遮天,也算人之常情,纵最后朋比为奸,至少曾经是个干才!给咱做过不少贡献,他梁佩秋做了什么?被狗太监一棍子打瘸了腿,我当他有多义薄云天?结果才夸他几天,他就倒戈投向了敌营!徐忠那老滑头精明了一辈子,哪成想在徐稚柳这事儿想不开,偏要跟狗太监作对。狗太监要收拾湖田窑,景德镇多少小人上赶着讨好,只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接手湖田窑的竟然是他……我们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神爷,和徐大才子可有过一段海内知己的日子吧?”
说书先生想到就来气,“你说他,接手了湖田窑那数一数二的大盘子不说,反过头来居然和安庆窑对着干,这岂非让从小养到大的鹰给啄了目?人徐稚柳和徐忠好歹叔侄,八竿子能打到一块去,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民,王瑜收留他,信重他,若非放开手让他干,他能这么快就打出小神爷的名堂,和徐稚柳齐名?就算不念及王瑜的知遇之恩,怎么也不能将人给逼死吧?”
“这事儿我听说是安庆窑有错在先,叫太监揪住尾巴了,他不得已……”
“是不得已还是趋炎附势?就是有什么把柄,王瑜已经走投无路,放他一马又如何?竟硬生生挟众作证,逼迫王瑜当场签下转让书,按下手印,那么大一个安庆窑就归他了?那可是王瑜的半生心血、半条命啊!要不怎会急怒攻心,大半夜悬梁自尽?一个少年人怎可贪心狠辣至此?”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