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稚柳,面对传说中的劲敌却没有丝毫反应。一整晚他都心神不宁望着窗外,回想白日里安十九那句话,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戏班子唱到了楼下,京腔一起,满大街咿咿呀呀的哼唱,瓷行几位老板也跟着扑到窗边去看戏,一边看还一边夸他今年选的班子好,瞧那一个个的身段,多风流呐!《打渔杀家》的剧目也极为应景,水浒梁山,那叫一个豪气干云!
“稚柳你就是梁山里隐居的谋士吧?”有人笑着调侃。
徐稚柳淡而一笑,伸手去拿桌上的茶,不想另一只手比他更快。
“茶、茶凉了,我再给你倒杯新的。”那少年低垂着脑袋,似乎有些羞赧,嗡嗡小声,“喝凉茶会肚子疼。”
徐稚柳显然心不在焉,否则绝无可能手上被塞了杯热茶,整个人才反应过来。他讷讷半晌,道了声谢。
“不、不用谢,大龙缸很难烧,你一次就成了,真厉害!”
“侥幸而已。”
正如刚才管事说的,一件瓷器好不好,关键在于窑内。他没有神赋,仰赖的不过是前序工程的精密安排和近乎严苛的工艺要求,加之几个业内首屈一指把庄师傅日夜不休的监测,即便如此,也砸了不少次品,甚至在满窑前还请人夜观天象。
不比他,一眼就知道好坏。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直道两人水火不容。可事实上,今夜才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徐稚柳抬头看去,那少年双手置在膝上,脊背挺直,像被老师训话般坐姿局促。似察觉他的目光,少年掀起眼角飞快地觑了他一眼。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徐稚柳忽而道。
少年随即吐露出来:“见、见过,在香舍茶馆。”似怕他记不起来,少年比划了一个方向,“在二楼厢房外,小二撞了你,你回头的时候,我、我正好在对面。”
哦,想起来了。
那少年在对面回廊朝他笑了一下,当时厢房前后门洞开,廊下铜铃叮叮作响,堂下看客满座,讲得还是两人的故事。
惊鸿一瞥,印象深刻。徐稚柳说:“我记得。”
那少年一听,果然笑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绷着脸的时候,着实没什么起眼之处,可一笑起来整个人都活泛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又大又亮,十分的灵动。
那可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徐稚柳说:“我们应当见过不止一次?”
“啊,你记得?”
“应该是你。”
他这回不再是疑惑的口吻,似乎鼓励了少年。少年道:“我、我知道你每逢三更必会巡夜,湖田窑窑厂的下弄和安庆窑窑厂上弄,隔着一座小山头,爬到树上可以看到你。”
嗯,难怪每每夜巡至狮子弄,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只没有什么敌意,加之夜色浓稠,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偶然一次听到一声痛呼,似曾撞进过一双眼眸,但转瞬就不见了,大概是从树上掉下去了吧?
只是,三更天了,他为什么不睡觉要爬到树上去……看他?
少年似猜到他的想法,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我很仰慕你。一直一直仰慕你。”他说完抱起脑袋往胸前一埋,后背接连几个大起伏,末了又在手臂缝里偷看他。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忽闪忽闪,带着些许的胆怯和红晕。
这……
徐稚柳不自觉放下茶盏,那少年似惊了一下,飞也似地拨开凳子逃之夭夭。几个管事听完戏回头一看,座上宾居然走了?!再看徐稚柳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个个霜打的茄子,面上不敢表露,心里敲锣打鼓把他骂了个底朝天。
阴谋!绝对是徐稚柳的阴谋!擒杀渔霸这般精彩的戏目也是他的帮凶!
这一夜,管事们一个个酩酊大醉,徐稚柳燥郁了整晚的心,却奇异地宁静下来。
耳边皆是人声,他侧目朝外看去,仿佛看到一只跳脚的兔子。雪白的毛发,乌黑的睫毛,一双滴溜溜转的红眼睛。
煞是可爱。
时年送走诸位管事和瓷行老板,回到厢房一看,见公子半支手臂,眼神迷离,嘴角微抿,噙一抹浅笑。窗边冷月倒挂,雪花簌簌。长帔开氅,戏腔婉转,有人滴酒未沾,有人樱桃浓醉。
是夜,有人却在乌衣巷大开杀戮。
半月余,徐稚柳从浮梁县回到景德镇,一到窑厂就诸事缠身。问起徐忠何在,管事觑他一眼,小声道:“刘家弄里打麻将。”
见怪不怪。
正经的大东家似富贵闲人,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倒庸庸碌碌脚不沾地。徐稚柳忙到半夜,在时年几次催促下用了晚食,又给商户们一一写好拜年帖,临到歇息时,一个在窑厂帮忙的打杂工摸着墙角寻过来。
时年迷糊中一惊而起,压着声音道:“你吓死我了,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那小工什么话也不肯说,只抱头呜咽。时年怕惊扰到徐稚柳,一耽搁恐怕今夜又睡不了了,只想赶人走。
“你别哭,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