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天色初开时出发。空气酷冷,人和马嘴里都呼出白气。
从北面寨门出去,先要经过一条原木铺就的坡道。此处地势陡峭,为免打滑,木道上还新铺了层干木灰。坡道两侧均为深逾百尺的狭沟,沟底尖石竖立,崎岖不平。
而山沟下面又有条峡谷,更在千尺以下云遮雾罩的黑暗深处,根本看不见底。
这段路实在难以骑行,所以只能下马步行。
仄铎大人依然牵着马缰走在队伍前面,一路叮嘱大家小心。
留下给关上带的物资,随行辎重仍装了整整五匹驮马。大家彼此拉开距离,照顾着马匹缓缓向峡谷一侧山壁缝隙走去。所谓“天神之印”,此时看来如同山壁上的冻疮裂口。
身后,跟迎接他们到来时一样,卫所里再次吹响了长号。只是这次节奏略有不同。
号声一共三响,低沉绵长,余音在峡谷中久久回荡。
直到踏上半壁间那条裂缝之内,大家才上马继续朝前缓慢前行。这条犹如从峭壁上硬抠出来的小道一侧便是深渊,路面又极为狭窄,只勉强能容单骑通过。
因昨夜喝了不少酒,稚英脑子昏昏沉沉,所以骑在马上不得不打起精神,格外小心。
队伍紧贴山壁缓慢前进,有时还得下马步行。直到天快黑时,方通过这段“天神之印”,进入谷中一段山坳。此处道路状况有所改善,终于可允许二人并骑。
此时,只闻风声呼啸如群鸦齐鸣,却是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经过一片低洼山谷时,已走在队伍前面的申无去扯着嗓子喊:“仄铎大人,今夜风大,咱们就在这宿营吧。”他的声音在呼呼风声中变得非常怪异,就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吹散似的。
仄铎大人同意了申无去的请求。队伍就地宿营,于避风处生了火,开始烤肉。
这次带的鲜肉能吃上两三天,后面或许可以打猎,但主食还是以烘干面和肉干为主。另外他们还带了许多青橘子、苹果和已经干巴的无花果,亦可作充饥之用。这次带的酒已分发到个人,稚英分到两袋,跟干粮一起分别放在两侧鞍袋里。
这地方越到夜间风噪越大,大家吃饱喝足,除了抽到放哨的,都拿布团塞住耳朵睡了。
第二天,小队继续逶迤向前。
随后几天,他们又经过了两段长短不一的“天神之印”,最终总算走出那种危险裂缝,完全进入了相对安全的谷地。此时两侧山势逐渐开阔,树木也多了起来。不过地上的雪也越来越厚,铺得就像洁白绒毯。因为开阔,风也更没遮没挡。那雪风刮在脸上,就像铁刷子扎在面部。
于是大家纷纷拉紧斗篷,尽量遮挡住脸,只露眼睛在外。
离开卫所的第七天,队伍到得一座小丘。这里风小了,地势也更加开阔。仄铎跟申无去在前面商量了一阵,决定在此稍作休息。
这时,仄铎大人将儿子叫到身边,伸手遥指前方,告诉他直行便是昊土故道,也就是朝所谓白界方向。而往西沿着天麓山脚一线,则是茫茫森林。
他们要去的是森林方向。
稚英脑子里还记得上次在靖北侯府见过那张沙盘。从地图上看,如果沿着雪山方向走,此去所谓黑虎关路程并不远。但要深入这片狭长森林……
不知为什么,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进入幽深如夜的森林前,仄铎大人先把人召集在一起,交代了队伍行进顺序,然后掏出羊皮地图,铺在地上让大家看。他的手指在炭黑色墨迹上移动,最后在一个地方敲了敲。
“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沿着雪山,穿过森林就能到。”他说。
按照仄铎大人选择的路线,他们要一直往森林里走。这是条捷径,但注定难行。
因为森林里根本没有路,每往前迈出一步,都只能临时决定。
交代清楚后,队伍继续启程。身为穆夷徒的稚英这时被要求走在了前面,利用他从小学到的知识为大家带路。
稚英的坐骑还是那匹从格里村骑来的三岁母马,不算高大,但很懂得配合骑手意图,铁灰色马蹄有节奏地轻踩积雪,小心绕过横出的枯木,朝着幽暗深处前行。
这是一片昏暗古老的森林,主要由高大雪松和纤细笔直的指向松构成,其中也间杂着古老的铁皮树和零落的火树,树冠时而稀疏,时而稠密。行走其间,天麓雪山时隐时现。
稚英白天会根据雄伟的天麓雪山,以及整齐划一的指向松树尖朝向来判断方向。到了夜间,只要能见度够好,只要能找到合适大小一片天空,他便通过夜空中那些不知疲倦,眨个没完的“巨人之眼”来确认路线是否偏离。
稚英在心里估算,从地图所标距离来看,若直接穿过森林,此去大概需要七到八日。
入夜后,林子里冷得像冰窖,宿营时必须生火,且得通宵警戒。进入森林的第三个夜里,有人便说听见了狼嗥。
“听说这里有獠狼。”晟原将手架在火苗上对稚英说,“不知能不能遇到。”
跟铁麟兽一样,獠狼也是仅存于传说中的远古猛兽,但据说曾经比较常见,不像铁麟兽那么少有。“你相信世上还有这种野兽存在吗?”稚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