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对蓝景仪来说,温宁手上属于姑苏蓝氏的几十条人命像是一只扼住他喉咙的手……对于蓝思追而言,那就是一记砸在头上的重锤、一把正正扎在心脏中的尖刀。
也许这样说还是不准确的,因为他此刻的感知其实并非“疼痛”,而是“痛苦”。
他甚至说不清楚这痛苦的确切来源究竟是那一句“姑苏蓝氏才倒霉呢”,还是那句“温狗就是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又或者,是那句“不愧是魏无羡教出来的狗,见人就咬”。
他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呢?
是看到十三年后人物皆非的乱葬岗?还是看到年幼的自己随着魏前辈初见含光君、读到魏前辈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又或者是看到曾经的那个、盛满人间烟火的乱葬岗之后呢?
好像就是在没有留神的时候,那些记忆便一点一滴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了。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记起了许多张脸,许多件事。
但他还没能理清这一切,没想好再见到含光君和魏前辈、还有宁叔叔的时候要对他们说什么,就猝不及防地被痛苦击中了。
每一个人……遭遇厄运的每一个人,都真的是他的至亲长辈。
不,也许那几十位无辜牺牲的蓝氏前辈,根本不会愿意承认是他这个温氏余孽的亲长吧?
蓝思追深深、深深地埋首于双掌之间。
也许他连像景仪一样放肆地去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可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是泪满襟袖。
在后方一阵长久的静默后,蓝启仁道:“老夫一直……对这个孩子很满意。他是老夫所见,蓝家下一代中,最出色的弟子。”
在余人微微吃惊的目光中,他慢慢地继续道:“如果能教出这样一个晚辈,于老夫而言,乃是一件,几乎是平生仅有的幸事。”
蓝启仁的代名词是什么?
迂腐、固执、严师出高徒。
而他居然也会有这么直白地去夸人的时候,魏无羡忍不住想,要是思追能亲耳听见就好了。
城楼下一群人议论得热火朝天,浑不知自己的大放厥词已尽入他人之耳。
——魏无羡越听,面上神情越是淡漠。
——他早该明白如此的。无论他做什么,这群人的嘴里,永远不会有半句好话。他得意,旁人畏惧;他失意,旁人快意。
——横竖都是邪魔歪道,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算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魏无羡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清楚的答案。
但为应为,不问前程。
是谓“明知不可而为之”。
这答案一开始就在他心中,他动摇过、痛苦过,见过了地狱,又被带回人间,又将这千锤百炼的答案重新捧了出来。
魏无羡道:“邪魔外道又怎样?我行我道……”
他微微侧首,看到了正一瞬不瞬望着他的蓝忘机,吐字清晰道:“我道不孤。”
蓝忘机对着他微微一笑。
“魏无羡”心头狂怒的业火愈旺,终于失去了听下去的耐心。只一个照面,先前还得意洋洋的一群人已被他驱策的阴灵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方才言语最刻毒的那一个,更是被他一脚照脸踩了下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无一不透着“暴虐”二字,但放在此处,却是一腔郁气总算得以发泄,简直有些大快人心。
聂明玦冷然道:“对这等寡廉鲜耻的小人,合该如此。”
——那人被他踢得鼻骨断裂,鼻血狂飙,惨叫不止。数名修士在城墙上方观望,想帮忙又不敢上前,远远地隔空喊话道:“魏……魏婴!你若是真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找誓师大会的那些大家族大家主们?跑来欺负我们这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低阶修士,算什么本事?”
聂怀桑摸了摸下巴,道:“其实我在想,他们敢对温若寒说这样的话吗?”
孟瑶含笑道:“想来是不敢的。”
岐山温氏鼎盛时,莫说当面,多少人连在背后说一句温家的坏话都不敢的?
聂怀桑叹道:“我想也是。毕竟哪怕是对着魏兄,他们也只敢隔着大老远喊喊话,不敢上前来一步救同济于危难之中呢。”
话音未落,头顶上挨了聂明玦一巴掌:“给我好好说话!”
聂怀桑:……
那喊话的修士紧接着就被从城头上扯了下来、跌断了两条腿,一群人终于在血淋淋的代价之前噤若寒蝉。“魏无羡”看完了那张告示,便将这些人扔下,独自朝着不夜天去了。
读到“这群人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惨死夷陵老祖之手,然后沦为被他操纵的行尸走肉”一句,魏无羡眉梢不由得微微一抽,淡声道:“想多了。”
这种货色,他还不看在眼里。
他换作左肘支在蓝忘机右手臂上、单手撑脸的姿势,轻声道:“含光君,咱们又错过了。”
遗憾之中,还有几分不易觉察的痛惜。
——那人是个极为年轻的俊雅男子,白衣抹额,面容冷肃,眉目间似乎带着一缕压抑的忧色,行来极快,却分毫不显急态,连衣袂也未曾翻飞。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蓝忘机”究竟经历了一段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