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风好喧嚣啊。”公子盻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敌人的本阵,眼角被吹得有些干涩:“必须在天黑之前破阵,我们是没有后方补给的。杵臼则不然。”
先秦时代,夜幕稍微一降,双方就得收兵了。如果不是清一色的精锐部队,双方都会有大批战友是夜盲症的患者。夜间行军尚且容易崩溃,若是夜战那就是鱼死网破了。
谁先打火把,谁就是活靶,打了火把不一定能维持得住本阵秩序,还容易便宜对手,给对方的箭矢开视野。黑暗里的厮杀是真正的混战,大家伙聚在一起,不分敌我乱砍一气,被自己人误伤的概率远高于战殁于敌手。
当初公子荡的族兵就是在黑夜中自相踩踏,然后公子御派人稍稍恐吓、骚扰一番就全军崩溃,自相残杀。春秋夜战的胜负手,与战术水平、单兵素质、士气高低毫不相关,只和双方指挥官的人品有关。
华御事露出残忍的笑:“未必,城门外有的是野人。今时今日他们恐怕还没得到消息,应该都呆在原地,掠杀他们,我们也有不少的给养。”
公子盻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粮食可以补给,箭矢可以吗?我们本来是准备政变的,每个弓手的箭壶里只有三十枚箭矢,用一支少一支。还是越早打赢越好。”
“注意了,他们派人来致师了。”鳞矔指着远处打马而来的公孙钟离道。
“还是老一套。没意思。”公孙钟离还是念叨着‘乱臣贼子’的陈词滥调。
“乃约与戮力,立盟加书,昭告神明。有渝此盟者,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天命,明神上帝是讨是督,山川百神是纠是殛,俾坠其师,泯灭其家。于尔大神,其明鉴之!”
公孙钟离话锋一转,援引了当初华氏与公子江、公子杵臼、公子卬三兄弟盟誓的内容。
“华氏有违故盟,必坠其师,必遭天殛!”公孙钟离狠狠地诅咒着违背誓言的华氏——当初大家发誓要匡扶宋国,现在你当着漫天的神明违反约定,上天一定会让你军队崩溃,一定会降天谴来制裁你。
“杵臼小儿真以为天帝神明是他家的臣子吗?说降天谴就降天谴?可笑。”华御事不屑道。
公子盻也派人上前针锋相对。
“公族乃国之柱石,国君居然妄行迫害,诸大夫贬黜的贬黜、受刑的受刑。我等鞠躬尽瘁,国君何故造反?既然君不君,那就休怪臣不臣。多说无益,放马过来罢!”
……
杵臼亲自击鼙(指挥鼓)发令,展开接敌运动,所有鼓人均按照杵臼的命令,齐击大鼓三通,凡333下,军官作旗,公孙孔叔“振铎”(摇动木把铜铃),马、徒皆行,在有节奏的鼓、躅(小铜钟)等军乐声中,战线稳固向前推进。
“放箭!”城楼上的叛军军官也发号施令,箭矢纷纷而下,试图用箭矢干扰士气。
这种胡乱的射击没有对官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亡。战线逼入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公孙孔叔“搪铎”(执木把下端,以指按铃而摇,声闷哑),整顿人马,把歪歪斜斜的战线拉平。
阵型重归于整后,第二次击鼓三通。古代没有队列的训练,也没有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等军训的口令,全靠这种办法维持战线的严整。
三次击鼓三通后,就到了车驰徒走的程序了,全军作冲锋准备。在鼓人急促不断的重槌击鼓助威下,弓手开始一边行进,一边向城楼上的叛军还以颜色。
“将旗前进。”公孙孔叔说完就一夹马腹,掌旗兵连忙扛着大旗跟进。作为预备队的戈手紧随其上。
依托城楼的工事,叛军射手对官军射手,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交换比一度可观。
中军步入弓箭的射程后,鼓声依然如心跳般规则、有力。七八个士兵在城楼的射击中倒下。
行进至五十米,第三波箭雨袭来,后队的戈手纷纷闷声倒下。
戈手队的士气有些动摇,公孙孔叔大喝道:“稳住!前进如故,后退者斩。”
瓮城城楼的楼梯在外门两侧,这么设计是为了尽快地把兵力输送到能够打击城外之敌的一侧。官军对内门城楼上的打击只能硬吃,等到肃清外门的城楼,才能迂回找内门的射手算账。
“四箭、五箭……”公孙孔叔喃喃地计数,按照《军政》上的记述,弓手发出九轮箭矢后,上肢就会力竭。“再熬住四轮,步队就可以加速冲锋了。”
忽然,北风卷地,空中的箭矢纷纷偏离了原先的轨道,被吹翻在侧。商丘地处平原,这股莫名的风势越来越大,引动两军的骚乱。
“快看!”
只见内门上,木制的城楼被大风吹得嘎吱作响,然后不可抑制地向一侧歪斜。
“啊!”
随着一阵阵惨叫,内门的城楼倒塌,部署在上面的弓手们一个个踉跄,如同下饺子一般,从高处坠下,折断脖颈,一命呜呼。
“哪来的妖风!”华御事看得直跺脚,天降的意外令他悚然而惊——“俾坠其师”的诅咒难道应验了吗?
“司城荡氏该被吊死!这城楼修的是什么残次工程?”鳞矔恨恨地一拳打在城垛上。
公子盻喃喃道:“我听说修城楼的木材是府人华达才负责供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