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慕深跪在傅青阳书房门口,已经两个时辰。他被晒得脸颊发红,睫毛上挂着汗滴,不停聚集成珠,而后滚落在青石板。不消一会儿,地上的水迹便被晒干,接着便又有一滴落下。
初秋的日头犹带着毒辣的余劲。换做平常人,恐怕仅一个时辰就晒晕过去了。而慕深却足足坚持了两个时辰,此毅力与决心可见一斑。
一道阴影忽地罩住慕深,是高若兮举着伞替他遮了些太阳。她弯下腰,掏出手绢想替慕深擦汗,手堪堪伸到他面前就被拦了下来。
慕深表情淡淡:“男女授受不亲,高姑娘逾矩了。”
高若兮的手僵在原地,伸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盈盈美目划过一道委屈的神色:“若是阿蘞,你便不会这么说了吧。”细软的嗓音幽幽的,竟能听出几分怨气。
慕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高若兮收起手绢,似是想说什么,方一张嘴却又止住,只留给慕深一个复杂的神情。
那是一个求而不得的神情。
有些事,无需多言,一个眼神就能读懂。高若兮之所求,慕深明白,却并不愿意回应什么。他移开视线:“高姑娘抬爱,慕某受不起。”
高若兮脸色微微泛白,不由捏紧了伞柄。她虽常以柔弱示人,却也向来自视甚高,从未对谁放下过身段,唯独慕深。
从那日雨中第一次相遇,她便再移不开视线。慕深身上独有的那种清雅贵气,是别的世家子弟都没有的。她深深被那种气质吸引,即使知道他与慕白蔹的关系,即使他态度冷淡疏离,她仍是忍不住想要靠近,甚至还做出偷看慕白蔹信件这等有失身份之事。
“你之所求,虽非我所愿。但,只要你想要,我亦会为你求来。”高若兮收起伞,将自己整个人暴露在烈烈阳光之下,随后在慕深身侧跪了下来,朝书房里的傅青阳郑重一拜,“弟子高若兮,请师尊赐玄天珠。”
书房里,傅青阳怒不可遏,整张脸因为生气变得通红。
傅明慎瞥了眼,心里想的却是——老爹生气起来像颗红枣。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傅青阳一连吸了好几口烟,仍是不能抚平愤怒的情绪,顺手便操起一旁用青玉石雕准备掷出去。
“阿爹,那是阿娘最喜欢的稻花香青玉雕。”
傅青阳动作一僵,连忙将玉雕放回原处。随后他重重落座,怒道:“昨夜我还见过容瑾和慕白蔹,两人言谈间极是融洽。这才过去几个时辰,怎么可能就把慕白蔹弄得半死不活?他慕深怎么不多想想!容瑾那混小子风评是差,却也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若容瑾真是残忍嗜杀之辈,我岂会留他在昆仑!他慕深,向来自认于识人一道慧眼如炬,怎么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还被容瑾牵着鼻子走?”末了,他仍是不解气地骂了一句“色令智昏”。
慕深在门外跪了两个时辰,傅青阳就在屋里怒骂了两个时辰。
傅明慎终于听腻了他反反复复那几句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慕师弟不过关心则乱,心神乱了,又岂能冷静地做出判断?况且,容师叔行事乖张,为玄天珠拿人家姑娘性命相胁,也是做得出来的。”
傅明慎一开口,傅青阳倒是冷静了些许。他看着傅明慎:“听你这话,似是同意慕深将玄天珠给容瑾?”
“慕师弟有句话说得没错。德不配位,纵有玄天珠也无济于事,最终说不定还会沦为怀璧有罪。所以,与其为将来不一定能实现的事留着玄天珠,不如舍去先救眼前之人。”
傅青阳冷哼一声:“荒唐!他德行配位,难道将来玄天珠就会自己跑来不成?”
傅明慎眼中波澜不惊,反问一句:“难道阿爹你想让他跪死在外面?”
慕深能跪这么久,是铁了心求玄天珠。就算傅青阳再怎么同他分析容瑾不可能对慕白蘞不利,也改变不了慕深对容瑾此事的看法。确切说,他不愿拿慕白蘞的性命冒险。
而傅青阳若坚持不给,显得不近人情,寒了慕深的心,亦会寒了庄中其他人的心。
容瑾逼慕深,慕深来逼他,让他不得不拱手将玄天珠送出。
容瑾这混小子!傅青阳暗骂一声,气闷地吸了一口烟。
良久,他终是叹了一口气:“阿慎,你拿去给他。”
慕深得到了玄天珠,容瑾却未能在意识海中寻到慕白蘞。
那个声音不停重复着《越人歌》,回荡在琉璃球海。容瑾却始终无法确定方位,那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容瑾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他几乎将脚下所有琉璃球都看了一遍,却仍是没有找到。
“容哥哥,我饿。”
忽的,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容瑾一怔,眼前便出现了幼年时的慕白蘞。她扎着两个丸子头,抱着肚子蹲在那里,表情委屈。
这世上,要说什么事情让慕白蔹最受不了。那必定是饿肚子了。
自言疏桐找到慕白蔹已经过去一天一夜,元天颖占据身体之时,喝了几杯茶之外,也未曾进食。想来,慕白蔹是饿急了。
容瑾上前,蹲在小慕白蔹身前:“长宁,你在哪里?”声音低沉醇厚,若清风拂面,竟是难得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