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王二夫人走在宫内的甬道上,元春派了郑女史带着两名小宫女来替她们二人引路。
翊坤宫在西六宫,钟粹宫在东六宫,两宫之间要从御花园门前绕路。她们二人在家从来都是养尊处优,出入都有小轿和帷车的,今日入宫先走到翊坤宫,坐下没多久又往钟粹宫走去,此刻不免觉得有些乏累。
邢夫人走在王夫人前面,觉得沉重的头冠压的她脖子酸痛极了,可是她心中带着些隐隐的快意:无论在家中你王氏如何压我一头,可是进了宫,我才是一品夫人,你不过是个五品宜人罢了,照样要老老实实的走在我的后面。
但转念想到今日她们要去见的迎春,邢夫人心中不免又有些气恼:那么个整日就知道端着脸的黄毛丫头,也没见长的如何出色,怎么偏就让她得了意,一入宫就得宠了呢?
想到这里,便是好不容易压了王夫人一头的乐趣减了大半,越发觉得这枯燥的行进难熬了。
好容易到了钟粹宫,方进了宫门,依礼是要去拜见主位穆妃的。但是大宫女如意进殿不过片刻,便出来行了一礼,道:“娘娘道今日身体不太舒服,且贾昭仪入宫后难得得见亲眷,想来已经等着急了,二位夫人也不必行礼,请直接过去便是。”
邢夫人与王夫人对视了一眼,不免面面相觑。穆妃连面都不见显然不合礼数,但是话却说的客气,倒摸不清是抬举还是打压了。
眼见面前如意脸上满是忐忑和歉意,二人不好再多说什么,邢夫人又同如意寒暄了几句,接着便往钟粹宫东偏殿而去。
却说邢夫人见穆妃不见她们二人,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她心道:‘想二丫头在家中时就极不驯顺,对自己这个母亲也不见得恭敬,入宫之后只怕也改不了性子。穆妃平日见时态度还算客气。今日却连见都不曾,可见是二丫头行事不稳妥,惹怒了穆妃。想那穆妃乃是主位娘娘,二丫头就是封了昭仪也比她不过,怎么能轻易为荣国府树下这等敌人。二丫头年纪小不懂事,阖该我端起母亲的款来,好生教导她一番。’
只一想到自己说不定能够在宫里教导迎春一番,能够在这皇宫里显示一回荣国府大夫人的威风,邢夫人面上越发端庄起来,唯有眼角眉梢藏着一丝掩盖不住的期待。
从正殿到偏殿不过短短一段路。绕过了几丛扶疏花木,便到了东偏殿前。
殿门口侍立着四名内侍。见了几人,一名高挑略瘦的内侍转身进了内殿去通报,另一个个子稍矮面相喜庆的内侍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前,恭敬的给邢、王二人及领路的女史行了礼,然后请几人在门口稍待。
过了一会儿,见殿内还没有人出来,邢夫人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些挂不住了。
其实真论时间并不是太长,那名内侍应该刚刚进了殿内通报完毕,迎春说不定还没有走出来呢。
但是在邢夫人想来,她身为迎春的嫡母入宫,迎春应当在殿门口迎接她们才是,国法也不外乎人情不是?如今居然要通报已经显得很不像话了,遑论还要让她们在门口等待!
这样一想,邢夫人端起一品夫人的架子,对门口的内侍道:“这位公公,不知昭仪在做些什么?我和王宜人等等倒是无妨,只是让这位贵妃娘娘宫中女史也在此一起等候,是否有些不妥啊。”
王小宝原本满面笑容,听了邢夫人的话笑容收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等反应改过来之后,他瞧了眼郑女史,见郑女史面上也是颇为吃惊的神色,他的心中迅速的掂量了一下,脸上便又挂上了讨喜的笑容,躬身回道:“回夫人的话,宫中规矩在此,就是皇后宫中女史前来,也需要等待昭仪的传唤,还请夫人见谅。”
邢夫人瞧了眼依然殿门,能看见偏殿正堂上依然没有迎春的身影,有些沉不住气,“那昭仪何时才会传唤我等?”
“那就看昭仪的意思了。我等做奴婢的不敢妄自揣测。”王小宝的声音依然恭敬,但是那笑容在邢夫人看来着实有些嘲弄。
她还要再说几句,就听到方才进殿的那名内侍出来,“昭仪宣二位夫人觐见。”
听了这话,王小宝让开了路,“二位夫人请。”
邢夫人狠狠的瞪了王小宝一眼,当先往殿内走去。
殿内侍立着几个小宫女,穿戴皆一样的碧色宫装,见了几人纹丝不动。殿内一名站在南次间门口的宫女替她们挑起了织金锦帘,透过帘子能够看到一个宫装丽人正坐在临窗大炕上。
邢夫人只得在往里间走,心里盘算着待会儿一定要告诉迎春,她手下的这些宫人都需得好好教导一番,连什么人不能得罪都不知道,着实没有规矩。
可等她走了进去,看见上首坐的人的时候,却忽然愣住了。
她印象中在家时的迎春是个心思深沉的淑女,总是一幅温婉的有些沉闷的打扮,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鲜艳。
可如今眼前之人头发全都挽起,戴着朝阳金凤挂珠钗,凤嘴衔着的细密珍珠串下面坠着一颗足有小拇指肚大小的红宝石,正随着主人的偏头在她的眉间摇曳。一身织金绣银的云锦宫装流光溢彩,长长的裙摆散开,露出鞋尖上缀着的用珍珠攒成的小小蝙蝠——全然是一幅贵人的打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