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几人吃了晚饭后,因念着迎春生病,便相约了过来探望。谁料到一进门就碰到迎春在吃酸萝卜竹荪鸭子锅,宝玉晚饭本来不耐烦用,闻了这酸酸的香味儿便抢先坐下,“二姐姐这饭香,让我也蹭一碗吧。”
迎春笑着让道:“你们且都坐,若不嫌我这里饭菜粗糙,用碗汤也好。”
黛玉狡黠一笑:“我们已经吃过了,本是想过来瞧瞧二姐姐,却没想到正好看见二姐姐吃独食。”
迎春作势拿筷子去敲她,“我本道你是个乖巧的,没想到也如此促狭。别人说我吃独食倒也罢了,独你个没良心的,我平日里想着你胃口小,就要少食多餐。中午看着那枣泥山药糕容易克化,还专门让人给你留着送了去。你现在倒说我吃独食?”
黛玉脸上就浮现红云,讷讷道:“多谢二姐姐了,那枣泥山药糕极合我胃口,吃着也觉得舒服,确实比旁的容易克化。”
宝玉一听连忙道:“既然妹妹吃着觉得好,回头我和老祖宗说,让厨房常备着这道点心。”
见黛玉有些不好意思,迎春点头笑道:“正是。山药红枣药食同源,又能健脾胃。颦丫头平日里吃不进去东西,这病倒一多半儿从饮食上来的。若是能多吃些东西,只怕好的也快些。”
探春惜春听了不由吃醋,“宝玉也罢了,他惦记着颦丫头,我们也说不出什么。怎么二姐姐也如此偏心?”
迎春笑道:“我平日里偏着你们的还少吗?三妹妹从我这里骗去的字帖,四妹妹从我这里拿走的画册,你们何该都还回来才是。”
众人一时都笑。迎春为人温和,贾母又素来喜欢她,她年岁又长入学也早。元春入宫前,那些带不走的经义时文多留给了宝玉,杂书、字帖、画册倒是多留给了她。
及探春、惜春、宝玉年长,有时想要的字帖书画没有的,也不去寻贾母,素来是直接来向迎春讨要的。
探春又问,“二姐姐今日可好些了?”
迎春点了点头道:“也不知怎的,今儿中午睡了一觉起来,便觉身上轻快多了。想来是病要好了,就是想吃东西。”
见她确实脸色变得红润,眼中也有了精气神,便知她没有骗人,众人于是放下心来。
迎春因唤下人又拿了几副碗筷,阿碧、司棋挥退小丫头,亲自上来服侍,众人一并围着桌子坐了,便是黛玉也跟着喝了一碗汤。
一时间众人其乐融融。
等吃过晚饭,撤掉桌子,姐妹几人凑到一起商量起针线来。晚上不动针,怕伤着眼睛,众人便拿了绣花册子讨论花样。宝玉也厚着脸皮在在一旁听。
只是说着说着,探春和黛玉居然闹起口角来。
倒不是说二人吵了起来,但是却对兰花该如何绣起了争执。
黛玉先道:“这兰花品质高洁,生于幽谷。因此,若绣在花样上,最好是一方素帕,于一角绣一株幽兰、一方朴石便可。若是在旁边绣了其他花草纹样,便污了兰花的清洁之气了。”
探春却有不同的想法,“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这兰花固然高雅,可植于庭室之中,乃是主人寄情于此,怎么能言玷污呢?于绣品而言,要绣兰花,或置小猫于旁,或绣蝴蝶在侧,以动衬静,则更显兰花质朴文静了。若兰花非山谷不可栽,种于庭室就改了志向,却说明兰花之性不能独立,便也称不上好了。”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黛玉心道,你既然是豪门千金,自然便觉得这兰花合该生于豪门庭院。你又道兰花若是种到庭室便改了志向,就配不上高洁之称,莫不是在暗示我在贾府矜骄自傲,就此讥笑于我?
探春也不服气,只道你黛玉向来文采强于众人,又素来以兰花自比,那我们自然是家养花草之流了。你道兰花只堪植于山谷,岂不是说我们家贵气熏人,污了你的高洁志向。
两人由花及人,都觉的对方所言似有暗指,这却是非聪明灵秀之人不能想到的。
宝玉在旁急的什么似的,左劝探春右劝黛玉,只道兰花怎么绣都好看,若是实在意见不同,便一样绣一张就好,何必为此姐妹之间起什么口角?
迎春看几人形状也不由扶额,她心知,黛玉这是因为远离家乡,寄人篱下,心中平日所思只恐别人瞧不起自己。
而探春呢,素来心高气傲,黛玉来了之后,其文采风流为众人之首,又颇得贾母宠爱,难免心中也有一些不舒服的地方。
所以说到后来,两人哪里又是为一个绣花样子生气呢?
既然不是为绣花样子生气,宝玉光从这里来劝,又岂能劝好?
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在迎春想清楚自己的心思之前,遇到这种事情,她只怕必然是要向着黛玉的,觉得黛玉远来是客,让探春相让。
可她如今既然想得明白,决定不负己心,把这一辈子不当成书,而是当成踏实日子来过,反而不肯轻易偏向一边。
故而迎春边思量边缓缓开口道:“我觉得二位妹妹说的都有理。只是依我看来,兰花最难得的地方,却又不在其淡雅高洁,而在于其宜室又宜野。把它种于庭室,自然亭亭玉立、芳香四溢,可供主人观赏。若种植于野外,却又坚韧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