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再山不禁笑了,他明白范澄喻的意思,这道工序虽然简单,但对于琉璃制作来说,正是因为有这了一道工序,才是追回了古法琉璃制作的工艺。而也是因为如此让琉璃制作无法机械化,也无法代替人工的一种有灵魂,有思想的工艺品。
师徒二人到院子里点了一根香烟,静静地、认真地抽完那支烟,熄了烟,才放松下来的神经让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吐出最后一股烟圈,王再山看着范澄喻说,“把你回来做的事,给我看看。”他们开始讨论范澄喻的‘烟花’,再次看到范澄喻的图纸,觉得烟花的确是华美壮丽,但王再山仍有隐隐的忧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铁杵都能磨成针,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儿?难是难在对于所做之事的衡量标准。如果把这个作品和经济效益挂钩,王再山该义无反顾地阻止他。要是说为了参加创作比赛,或许还有一定的价值,只是那个年代,艺术类的赛事甚少,何况还是不被老百姓认识和熟悉的琉璃,谁会为琉璃开办一场赛事呢?不被承认的艺术品,给制作者极大的压力和考验。
范澄喻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偏偏这会儿钻进牛角尖,根本出不来,不,是根本不想出来。他站在王再山身后,一声不敢吭,王再山亦是沉默。
“我建议你,在这些线条外面做一层薄薄的罩子。”王再山突然开口,范澄喻马上竖起两只耳朵,“师傅的意思是?”
“不然,我怕你拆石膏模的时候,一锤子下去,就会有线条断掉。”王再山面孔严肃,若有所思,“如果有个罩子,最起码在敲掉最外面大体积的石膏模时,可以保护里面的线条,然后,再想个办法把这层薄薄的罩子切掉。”王再山看完范澄喻的素描图后,想出这么个办法。
范澄喻凝视着自己的图纸,脑海中正在刻画成品的模样,良久才笑着说,“如果这样,哪怕不把外面的保护层去掉,将外面的罩子打磨通透,也可以体现出它的美。”
王再山终于将目光从那张图线上移走,看着范澄喻哭笑不得地说,“你想的美,你那是在做蘑菇,如果你不拆掉外面的一层罩,怎么打磨里面的线条?你这异想天开的脑袋的确适合创作新作品,但切记要脚踏实地!”
王再山的一番训诫听得范澄喻羞涩地笑了,他那个漫无边际,天马行空的脑袋的确有那么一点不靠谱。
做琉璃就像从新学一遍理工知识,从熔点到温度上升和下降的时间控制,再到膨胀与收缩的各种指数,都要一点点去计算,这些还没有哪一本书上教,只能自己摸索,每一个做琉璃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都攒下一部自己的武功秘笈。王再山的秘笈就快写完了,范澄喻这本才刚刚开了个头,之后的修行与他们人生的轨迹息息相关,谁也猜不到谁的绝学是什么。
屋内渐渐暗了下来,范澄喻蓦然想到了什么,拉着王再山说:“天都黑了,师傅,我这儿可没您那幸福,有师母负责伙食,我们俩今天先去巷子口的一家小馆儿吃晚饭吧。”
“你平时吃什么,我们爷俩就吃点什么,何必破费呢?”王再山是真心实意这么说,但范澄喻不肯,直摇头,“不行,不行,先不说我拜师这么久,都没请师傅吃一顿好饭,喝一顿好酒,今天师傅风尘仆仆地赶来,吃顿饭再应该不过了,您要是再推辞我这徒弟可无地自容了。”
王再山边摇头边说,“好,那我们爷俩儿就去下小馆儿。”一直都是个爽快的人。
师徒忙了一下午,笑呵呵地边聊边往外走,梁慧正在院子里干活,听到声音后忍不住又向外望望,见王再山的模样憨厚老实,心下猜测是和范澄喻同行?还是他家里的长辈,只觉得这二人看起来十分亲密。
梁慧回到屋里一直沉默不语,老奚问她在想什么,她想了想,还是没说,怕老奚又要说她操那没用的心。只是她这种安静,让远在城里上学的奚凝霜一天都有点魂不守舍,她放学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巷子里有没有新闻讲讲听呀?”
女儿这一问,梁慧马上提高了警惕,“没,没新闻,每天还不都是那个样,有什么新闻?没新闻。”只字都不透露与范澄喻有关的事儿。
奚凝霜明知母亲这是在故意掩饰,一定问不出个所以然,闲聊了几句,又说要和老奚聊几句,梁慧把电话递给老奚,老奚问女儿毕业论文写的辛苦不辛苦?之前去的几个实习单位有没有进一步的接触,又问女儿有没有基本的意向,不住地点点头,看上去是表示赞同女儿的话,梁慧听不到,就眼巴巴地盯着老奚的一举一动,挂了电话,老奚免不了又要答疑一遍,父亲和母亲的宠爱明显不同。在老奚看来,梁慧的那些想法担忧都是杞人忧天。
奚凝霜是一点情报也没得到,回到宿合,她把素描本拿出来,端看良久,她突然明白了范澄喻为什么总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那是一种不被理解和接受的心里,当初范澄喻刚刚做琉璃的时候,一定和她有相同的窘境,而他坚持了,她却犹豫,这大概就是他们对琉璃喜欢程度不同。她想起在范澄喻的院子自己信誓旦旦的说想学做琉璃,也肯定会坚持。脸突然像被什么烧到了似的烫,她轻轻地咬住下唇,坐在椅子上,拿出她的画笔,开始认真地完善她的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