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深在外头听声音不妙,赶紧带着春荣跑了进来。
看皇帝在谯国公主跟前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大约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赶紧道:“陛下节哀。逝者已矣,陛下身子要紧!”
春荣也赶紧替谯国公主顺气,在一旁劝慰。
谯国公主擦了擦眼泪,却看向皇帝:“五郎遗书中,说他遭你厌弃。你如何厌弃他了?昨日究竟出了何事?”
皇帝没说话。
谯国公主随即转向朱深,道:“你来说。”
朱深一震。
“禀公主,老奴不知。”他忙道。
“是不知,还是不敢?”谯国公主收起眼泪,目光严厉,“堂堂天家,出了人命案,死的乃是亲王!连个前因后果也要遮遮掩掩,让五郎去得不明不白么?”
这话明着是训斥朱深,却是说给皇帝听的。
朱深伏拜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未几,只听皇帝开口道:“你们都下去。”
朱深如蒙大赦,忙叩首,和春荣一道退下。
“姑母。”皇帝方才的悲痛之色已经消散,恢复了平静,“何必为难朱深,他与你也是老交情了。”
谯国公主只看着他:“确与朱深无关。五郎之死,是你和中宫逼的,对么?”
皇帝的目光有些微的浮动,少顷,他仰头长叹一声,
“昨日九郎入宫来,说朕久不关心五郎,还说五郎精神不济,也无人过问。于是朕便让朱深亲自去接五郎来用午膳,想与他好好说说话。可是五郎一身酸臭味,让朕没了食欲,兼着先前被二郎和九郎连连惹怒,对他说话便重了些。”他缓缓道,“他的死,确实与朕脱不开干系。”
谯国公主没有接话。
她知道他的脾性,所谓的重了些,不过是给自己挽回几分颜面。他必定怒斥了裴律,还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
听他方才说的,一上午被裴渊和裴安接连招惹,她这侄儿极爱面子,被自己的儿子这般忤逆,必定转而将气撒在裴律身上。
可这话,谯国公主还是咽到了肚子里,她问:“就因为五郎浑身酸臭,就遭了陛下的咽气?”
“自然不是,其中还有缘由。”皇帝继续说:“姑母方才从信中也知道了,中宫先前做了些事,让五郎心寒。他一时气不过,便将细由都一一供了出来,落到了九郎手里。九郎手握证据来向朕陈情,事关重大,朕不想冤枉了中宫,于是将五郎召来,也是为了此事。朕嘱他据实以告,不得隐瞒。他昨日说了许多,确实有诸多浑事,朕听了亦十分生气,进而将他责骂。”
他顿了顿,道:“五郎有个从小落下的毛病,每当朕对他发怒,他便会怕得瑟瑟发抖,有一两回甚至失禁。昨日亦是如此。朕于是让人将他送到中宫那里,他兴许觉得不堪,一时想不开……”
皇帝像忏悔一般,将事情全盘托出。
谯国公主看着他,心头五味杂陈。
裴律害怕父亲,她是知道的。从凉州返回京城的路上,他每每提到皇帝,脸上总有畏惧之色,越靠近京城,越是深重。
至于他被送到皇后那里之后,皇后对他说了什么,是否像他信中说的那般,是皇后的嘘寒问暖让他回心转意,以至于从自绝的方式回报母恩,一切还有待查证。而出了这么多事,谯国公主直觉上已经不能再相信皇后。
可皇帝呢?
她不由得想起当年愤而离开镇南王府的情形,也不敢对他抱太大希望。
可即便如此,还是得尽些心力。毕竟已经去了一个五郎。平日远离京师,看不见则已,若看见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作孽。”谯国公主念了声佛,深吸一口气,将心绪压下。
“而后呢?”少顷,她忽而道,“里头的曲折我知道的不多,也不会深究。可看着信里言语,这番风波,皆因封氏而起。你莫非真要顺着五郎那遗书里的意思,将罪过都推到他的头上?”
皇帝沉默片刻:“此事,朕自会定夺。”
谯国公主目光冷下,那便是有这个可能了。
“五郎虽有遗言,可他难道真的想背上这些污浊?你真以为他心中没有冤屈?”她冷声道,“陛下可还记得,过去有些冤屈,你曾以为时间长了,孩儿们长大了,记不清了,就会过去。可你今日再看,他们可意平了?可不再追问了?可没有后患了?可真的过去了?此事亦是如此。宴郎,你是孩儿们的父亲,心里头必定也是想着他们好的,正是如此,切不可一错再错。”
宴郎是皇帝的小名。
他抬眼,看了看谯国公主,目光复杂。
他知道她所指的是贤妃之事。
当年事情查清后,他曾请宗亲长辈前来商议,谯国公主便位列其中。她当年极力反对为了保住封氏将卢氏推出去当替死鬼。说若是如此,后患无穷。
二十二年过去了,她又提起后患二字,似乎提醒着他,当年他种下的恶果正一件件兑现。
他挪开视线,转而问:“姑母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就是为了五郎的事情么?”
皇帝的声线冷了下来,谯国夫人亦有察觉。
果然当年之事还是没法提。
“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