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徐绍伦到了上海。想到:如若亮出我奉旨钦差的身份,地方上定会远接近迎、前呼后拥,那该是何等风光!既然太后不让惊动地方就只得隐忍一时,自己先找个客栈住下。一切安顿停当,带着一名书办、一名马弁乘轿来到《申报》报馆。
报馆里很冷清。排字、校版、印刷、发行的人都是夜里忙活,白天都回家睡觉去了。只有两名主笔、打杂的和门房白天上班。门房进来报说有客求见,主笔放下毛笔,从眼镜上边看着门房:“你没说我不在吗?”
“说了,他不信。”门房又压低声音说:“像是有来头。”
主笔说了声“请”,整了整衣服迎出来。
徐绍伦大模大样往里走,身后跟着书办和马弁。虽然穿的是便装,主笔立刻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忙躬身行礼:“里边请,敢问这位爷——”边说边往里让。
“噢,我是贵报的读者。”徐绍伦大模大样坐下,把这工作间打量了一遍,又翻了翻案上的文稿:“主笔很忙啊,那就开门见山吧。我对贵报报导的海军私运鸦片的案子很感兴趣。”
主笔心中一惊,脑子里飞快地思忖:他肯定不是读者,读者不过是看看热闹,谁还去深究它?但不知这位是什么来头,他是代表官方,还是代表当事人?如果代表当事人,又是代表哪一方?搞不清这些,今天的谈话很可能闹出不愉快。想至此不由得问了声:“阁下是?——”
“没告诉你嘛,我是读者,读者前来讨教,不许可吗?你要是不愿意接待我就不打扰了。”徐绍伦说着就站起来。
“啊不不不,爷您误会了,请坐请坐。您想了解什么?”
“这篇报道属实吗?”
“爷您知道,敝报的办报宗旨是不报道小道消息、不哗众取宠。至于这桩公案,是先有了社会传闻,传闻是否属实还要派记者去核实。海关衙门的各位大人不可能接待我们,我们的记者就找到直接当事人,就是海关正堂的衙役,衙役的证言和社会传闻一致敝报才敢报道。”
“哪个衙役,能告诉我吗?”
主笔本想为采访对象保密,但又猜不透眼前这位爷是何方神圣。只得据实说:“此人叫王二发,是衙役的班头儿。”
徐绍伦点点头:“叨扰了,如果有不明白的再来讨教。”
“不敢!爷走好!”主笔毕恭毕敬将徐绍伦送出。
徐绍伦一行来至海关衙门附近的一家酒馆,落座,点了酒、菜。徐绍伦让书办取出一吊钱放在桌上,又叫过酒保问:“你认识海关的王二发吗?”
“认识,常来小店。”
“你跟他说我是报馆的,给他送赏钱来了。”
很快王二发就随着酒保屁颠儿屁颠儿的跑来,进了门先请安。
徐绍伦格外亲热:“你是王二发?来,坐坐坐,一块儿吃点儿喝点儿。这是报馆给你的赏钱。”说着把一吊钱推过去。
“上回不是给了吗?”
“傻小子,再给你找补点儿不好吗?不稀罕是不是?”
“爷取笑了,谢爷的赏!”
“告诉你,上回你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那期的报纸多卖了三倍,所以有赏。今儿再问你点儿情况,写一篇后续报道。完了根据报纸的销量再给你赏钱。”
“爷,您问。”
“那天船上的鸦片当场验了吗?”
“开箱验了,嘿,上好的烟膏子。”
“过数了吗?”
“海军卸的货,我过的数,整一百箱。”
王二发看到书办在一旁做笔录,他毕竟是公门里的人,比普通百姓见多识广,当然懂得其中的沉重,指了指书办,问:“爷,这是?”
“噢,他是记者,你随说他随记,当天就完稿。”
徐绍伦继续问:“前几天你们老爷把鸦片卖了,赏给你多少钱?”
“卖了?没有的事!”
“真没卖?现在在哪儿呢?”
王二发心知肚明鸦片被斯坦利取走换回了棒球,但袁大人交代他们散布谣言时不许说这一段,而且他上次给报馆提供情况也没提这些,如果今天的说法跟上回不一致只怕这一吊钱人家就不给了,于是说:“都存在库房了。”
徐绍伦见他有些犹豫,说:“你别怕,我们报道的时候不写你名字,只说”据知情人透露”,你尽管照实说,没关系的。”
徐绍伦又问:“那么货主到底是谁?”
王二发心知肚明货主最终判定为冯致远,但袁大人指示脏水一定要泼到北洋军身上,所以上次对记者说是张参领,这次自然不能更改,于是说:“上次说了货主是北洋的张参领。”
“孙管带和张参领押在哪儿?”
“被北洋军带走了,说是军法审判。”
至于为什么不押在海关大牢,为什么不解送京城,徐绍伦虽然心中存疑,但知道这个糊涂虫也说不清,于是说:“行了,你签个字吧。”
王二发懂得签字的沉重儿,说:“小的不识字。”
“按手印也行。”
王二发心里发毛:笔录、签字、按手印,这叫他妈什么记者呀?把一吊钱搭在肩上快步走出,说:“爷,小的还有公事,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