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从阳台一跃而下,就像一段月光溶解在夜色中。
西风城的夜晚寂静得惊人,无数黑黢黢的建筑物恐惧而谦卑地匍匐在黑夜中,看上去几乎像一座死城。在这深浓的夜色中,只有城堡巡逻兵士铠甲的反光和远处修道院高高的塔尖闪着微弱的光芒。艾希礼的直觉没有错,这显然是一块动荡不安的土地,世俗的权力与宗教交织在此处,无论是剑拔弩张还是沆瀣一气,都只会为民众带来繁刑重赋的痛苦。
这个事实从薇薇安望见这座城堡的第一眼就已经明了。最初落脚于此处的领主必定雄心勃勃、醉心权势,才能够规划处这般睥睨众生的城堡,即便此后这个家族的权势在命运和王权的围剿之下逐渐衰弱,也并没有将这城堡的雄伟削减多少。
相反,在多年来历任领主的扩张下,它生长出了众多庞大而沉重的屋顶、围墙和瞭望塔楼,超乎一般尺寸的台阶踏步与窗户令这城堡看上去如同雄踞在西风城最高处的古怪巨人——不会有比这更固若金汤的醉生梦死之所了,十三英尺厚的墙体和高高的城垛隔开了外界的一切动荡和危险,薇薇安相信,只要供给伊莱蒙特伯爵充足的食物和美酒,即便城中饿殍遍地,也不会影响他在城堡中吩咐仆人把壁炉和烤肉排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她一边不无讽刺地想着,一边在城堡的阴影间轻巧地行动着。拜内侧绣满了咒语的潜行斗篷所赐,薇薇安的身影在夜色中如一缕透明的风,悄无声息地从守卫的头顶掠过,最后轻巧地落到了城堡地下室的入口。
这显然只是这座庞大城堡众多地下室的入口之一,两名守卫百无聊赖地守在门口赌钱,一盏冷焰灯放在桌上,幽幽地散发着白光。
“该死,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下一趟换班的点啊。”其中一名守卫把手中的牌丢到桌上,不满地嘟嚷着。
“噢,早着呢,”另一位守卫漫不经心地动了动嘴唇,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手中的牌,“要我说啊,我们真该弄点酒来喝喝,这天气比□□的心还要冷!”
下一秒,他眼前牌面的花色骤然变得模糊了起来——难道是面前这麻子脸的家伙出了什么老千?他惊疑不定地想着,正想大声地嚷嚷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忽然发不出声音了。
在扑倒在桌面上的前一秒,映入他眼帘的是面前同伴仰面酣睡得不省人事的脸。
薇薇安从阴影处缓缓地走了出来,如同曾经的她在皇室的夏夜宴上畅通无阻一般,她故技重施,轻巧地从守卫的腰上勾下了那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铜钥匙,准确无误地摸出了正确的那一把,打开了紧闭的铁门。
地下室比外头还要阴冷得多,在大门掩上之后,这里重新归于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腐烂的气息,隐隐的甜腥混着恶臭,令人不敢想象这气味源头究竟是何物。
薇薇安面不改色地打了个响指,指尖亮起一点柔和的白光,在走到这段漫长而黑暗的石阶尽头之后,她终于借着照明的光团看清了面前景象。
这是一个地牢,漆黑、幽深、冰冷如同洞穴。一道黑铁打造的栅栏将这地牢一分为二——显然,薇薇安走下的阶梯是专供行刑者、审讯者所用的。而在铁栅栏另一头的顶端,可以看见一个被封锁住的小洞,恰好是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的宽度——囚徒就是从这个小洞中像猪狗一般被一根麻绳吊着送下来的,铁牢如一道分界线,以里外之差将人命划出了贵与贱的价格。
薇薇安蹙眉,向前迈了一步。
浓烈的、混合着溃烂伤口、排泄物以及死老鼠的气味扑面而来,在面前的景象更为清晰之后,可以清楚地看见,铁牢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囚犯,衣衫褴褛,面目呆滞,看上去大多都是平民。
并没有任何人对薇薇安的到来产生欣喜、恐惧与疑惑,对他们而言,无论是在牢中等待抑或是被人带走,最终的结局似乎都不过是死亡。薇薇安的指尖托着光团,在白光的照耀下,看见了他们如骷髅般枯槁的面容上麻木绝望的表情。
而在这之中,有一具尸体分外醒目。那是一位年轻的少女,在这片行尸走肉之中躯体尚且可以说得上是柔美丰润,身上穿着的却是女仆的衣裙。那黑白的长裙几乎已经破成了碎布的片子,露出死者大片青白的肌肤,而肌肤之上,遍布着的是一道道一片片青紫鲜红的淤青和伤口,从惨白的小腿一路蔓延到裙摆的深处。
她的死亡时间应该不算太久,或许就在今晚地牢上方推杯换盏之时,死前的痛苦和尸僵令她的躯体呈现出一种僵硬而诡异的状态——她或许濒死的时刻挣扎过,所以苍白的面容才这样向上仰着,翻出青白的眼球,呈现出极度痛苦而死不瞑目的姿态来。
薇薇安垂下眼帘,忽然庆幸自己阻止了艾希礼的跟随。
她后退半步,重新隐入斗篷的黑暗之中——是的,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印证一个猜想,并没有兴趣当这些囚徒的救世主,尽管那一串铜钥匙正在她的手中叮铃作响。毕竟,就算她打开这扇门,这些人的命运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只要伊莱蒙特伯爵尚在,那么这座幽深的囚牢便将源源不断地吞噬新鲜的血肉。
而她从不做无用功。
该走了,薇薇安平静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