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朝廷减负三载。世道慢慢安稳了,各地一片方兴未艾,就连远川镇也愈显欣欣向荣之势。
时值腊月,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别的不买,一道平安符总是要请的。而在大寒里需要迁坟挪地,修整墓园的,谁能不请个先生勘查勘查?
方长清除了驱鬼镇邪以外,什么画符请神,卜卦看相,相宅看地无所不能,是以在寒冬腊月里,大多数人都闲下来的时候,他倒成镇上的大忙人。
这几年,方长清在镇上越发地吃得开了,说起来倒是多亏了当年的红眼儿。若不是他惹出薛老四那一档子事,谁能知道一个卦摊上算命糊口的还有这种能耐?
方凌自从诲极道长去世后,突然沉寂了不少。起初还整天嚷着要去找那纸皮道人,但远川镇就那么大,远近的道士便只有一个,就是她爹。再远便要出了清远山,但诲极道长留有遗言,守住锁灵玉,绝不能出这困龙局。
是以这样困着困着,倒把方凌困得消沉颓废了许多。
早先诲极道长还在的时候,即使不管她,她也乐得今天学个聚阴术,明天学个避水诀。单是平日里戏弄她爹爹的招数便是花样百出,且永远都玩不腻。
只是如今,突然便觉得这些都没有用了。唯有到了夏日里,热得受不了时,使个聚阴术纳凉倒是不错,顺便还能驱驱蚊子。
她总是独自一人留在观里,除了观内琐事便是超度十方锁灵玉中的亡灵。她一边念着渡噩经,一边望着爷爷临走时新设的那块灵位出神。
那是一块空白的灵位,没有称谓没有姓名,只在灵前供着一柄通体黑亮的匕首。那匕首非铁非铜,却锋利坚硬无比,隐隐还透着一股浓重的煞气,很是神秘。
方凌时常想,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这样的一柄匕首?想必定是一位道法精绝之人。不过这么重的煞气,他一定不如爷爷那般慈祥温和。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他死了,爷爷就一定要跟着他死?
这样的问题方凌每天都会想,却从未想明白过。实在糊涂了,便趴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百无聊赖地翻一翻经书,却往往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小毛球业已成年,虽说一只脚因早年间受了伤,落下点残疾,但所幸并未受其它猴子歧视。近日更是似乎找着了相好的母猴子,常常十天半月也见不到踪影。
而山里的老宋,老贾几个老鬼这几日看着别家的亲人是修坟的修坟,烧纸的烧纸,自己却连个坟包都没有了,不免有些自怜自哀,躲在山里也不愿意出来找方凌白话。
方长清实在不忍见方凌这样终日闷在山上,便生拉硬拽地非要她跟自己下山打个下手不可。
虽然远川镇并不富裕,但再穷的镇子也有几个富户,朱全礼朱大官人就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以前都是找外面的方士相宅,不过前两年听信了一位方士的话改了大门,这两年生意却总是不顺。明明世道好了,各家米行生意也都做得红红火火,唯独自己生意越做越差。
不仅如此,府里的女眷这一年来身子也是接二连三的不好。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却蹊跷得很,都说是做梦容易魇着,醒来便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数日方可好转。
方长清身着灰色道袍,头戴九梁巾,掐了个子午印,目不斜视地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朱大官人和管家,倒很有些世出高人的派头。
方凌背着一应的家伙什,怀里还被她爹塞了个道情筒。由于小身板子背了大包袱,一路絮里嗦啰,颠颠地跟在后面活像个狗腿子。
整个朱家大宅坐北朝南,前门开阔明亮,后院亭台楼阁,水榭花厅,前窄后宽,方正气派,一看便是请人堪过风水的。
方长清一手托着罗盘,一手掐算着甲子方位,将管家递过来的主家各人八字都一一合了合。越来越觉得之前的先生确是有些本事的。整个朱宅,从厅堂门房到假山水榭布置得是井井有条,不见一丝杂乱散气之象。
就连更改大门,那也确实是事出有因。原先的大门正对着一棵古木,虽然树于阳宅来说,各派定论并不尽然相同。但依方长清所学,前门在望,正中一木,虽是隔了好几丈远,却也有犯了穿堂顶心煞的嫌疑。
显然先前的风水师傅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将大门避过古木,将古木置于大门偏左侧。这样一来,便将此树做成了“青龙木”,于主家男丁是有益无害的。
观那古树相隔甚远,并无遮盖朱宅之象,非要说它影响了朱宅风水,大概只能从其衰败的小半枯木来讲。
但即便如此,“青龙木”日渐衰败,影响得也只能是男丁,可朱宅身体不适的却都是女眷。
方长清不由地皱了皱眉。
方凌对风水堪舆兴趣不大,只对门前那棵古木有些疑惑。那树半棵郁郁葱葱,半棵叶片凋零,要说阴气吧,也是时有时无,却又不完全是树,仿佛是树荫中的地底下散发出来的,也并不十分明显。
自然界本就是阴阳调和,古木聚阴倒也不足为奇,但总觉得有些不对。
那边方长清也一时难以把握,只望了几眼便继续往前走去。
方凌一路跟着她爹绕过九曲回廊,但见右手一片园林,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