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放杨镇回乡颐养天年之时,曾效仿唐玄宗,赐予杨镇彭泽一角。
天子无戏言,当年的九江推官便将彭泽一带四百多亩地划给杨镇。
彭泽此地临近陶瓷古镇景德镇,此地以能练就官窑骨瓷的高岭土而闻名。所以杨镇名下的这块地不仅肥沃,更是一块生财的宝地。
先帝在时,没人敢打这块地的主意。可先帝故去一年多,景帝再次登基,杨镇又是风烛残年,杨氏子孙并无朝中为官者,竟然有人打起这块地的主意。
这人不偏不倚竟是江西藩王宁王。
宁王是一个有野心的藩王。
早在世宗早逝之时,他就动了不臣的心思。那时杨镇当国,软刀子硬刀子逼得宁王不成气候,宁王心底早就记恨杨镇。
而后大梁的天一直在变,宁王也一直在寻机会,可惜他已经垂垂老矣,想争也争不动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这种思想传递给他的子孙。
果然让宁王等到机会,那就是景帝广召藩王赴京,疑似选嗣过继。
景帝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如果景帝选定宁王的孙子作为继承人,在宁王看来,那病秧子就可以病逝了。
宁王很笃定景帝会选他的孙子,因为他已经将前朝后宫上下打点得清清楚楚,甚至景帝身边的大太监陈德恩都会为宁王这一支说好话,并且京师传来消息,景帝的确对他的小孙子刮目相看,在众多晚辈中唯独抱了宁王小世子。
宁王飘了,他觉得自己的皇位已经稳了,别说一个老得掉渣的杨镇,就是来十个盛年的杨镇,他都不怕。
他就要杨镇那块地,他就要杨氏一族屁滚尿流地从江西滚出去。
燕晟刚好碰到宁王的私卫打伤杨府的家丁,在杨府一顿打砸,并强行把杨府的门柱、灯笼都刷成白色,还挂上了祭奠死人的白花。
这行为太过于恶劣,简直就是咒杨镇去死,还坏了杨宅内的风水和运势。
可不管燕晟如何气愤,他只能忍了。
杨家家仆带燕晟等人入杨府,入门的影壁已被推倒,光秃秃得只面主楼。但仆从领众人绕过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向西厢暖阁,说杨老在此处休憩。
宁王欺人太甚!竟然将师相从主卧赶到此处蜗居!
燕晟悲从心来,跪在门前叩首道:“弟子燕晟拜见座师,弟子不肖,竟不知座师蒙受此等侮辱,弟子无能……”
不等燕晟告罪完,房门骤然大开,杨镇这老头捧着一碗豆花,坐在主位上吃得正欢,看到燕晟悔不当初的模样,笑道:“行啦行啦,老夫还好好的,别学宁王那个老匹夫,给老夫提前哭丧。”
燕晟大惊,刚刚悲愤的情绪还没收起,眼睛红红的,听到杨镇直言“哭丧”之语,立刻请罪道:“弟子糊涂。”
杨镇随意地摆摆手,让仆从给燕晟盛一碗豆花,道:“老夫最烦官场谨言慎行那一套。少怀你难得来一趟,尝尝老夫这豆花,你在京师根本吃不到!”
既然杨镇有请,燕晟自然遵命。
杨氏仆从在外面收拾残局,师徒俩人在里屋品起豆花,倒是别样的情致。
杨镇食量不小,接连盛了几碗,那陶罐便剩了豆渣渣,看燕晟才吃半碗,吩咐道:“这福根都给少怀。”
燕晟连忙推辞,杨镇却说道:“少怀,可别瞧不起这豆渣渣,最是补骨头。你前段时间刚折断了手臂,这东西对你最好。你别推辞,你再推辞,老夫就认定你在小皇帝那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看不起老夫的粗茶淡饭!”
燕晟哪敢,只得接受。
杨镇漱口洁面后,便盯着吃豆花的燕晟瞧,盯得燕晟有些难为情,试探地问道:“座师?”
杨镇收回目光,长叹一口气道:“看你还算健壮,老夫这才心安。听到你故去的消息,老夫那阵子是茶不思饭不想,只觉得自己活得太长,活过了世宗、活过英宗、活过当年各种明争暗斗的同僚,竟然还能活过你……”
杨镇微微闭眼,声音有些哽咽。
燕晟放下豆花,跪在杨镇足下,握住杨镇干枯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杨镇摸着燕晟的脸颊,顺着轮廓摸到燕晟的头发,抓住燕晟的发冠,拉到自己膝边,将燕晟环在怀中,哽咽道:“少怀啊,你还年轻,你是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啊。”
师徒两人抱成一团,过了半晌,杨镇才拧拧鼻子,擦擦眼睛道:“老了老了,愈发伤感了。还好你家小皇帝给我写封信,告诉我,你只是为了逃离京师,并不是真的病逝。”
提到景帝,燕晟有些错愕,追问道:“陛下亲笔给座师写信?”
杨镇呵呵笑道:“你家小皇帝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算是一方俊杰。”
燕晟沉吟片刻道,“座师还是尊称她为陛下吧。”
杨镇顿了顿,忽而嗤笑道:“老夫的陛下已经故去了。”
师徒重逢本是难得的喜事,尤其杨镇听闻燕晟假死,还怀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可几句话又谈到各为其主,只得缄默不言。
杨镇率先打破僵局道:“今日只谈师生之情,不谈君臣之义。”
说罢,杨镇起身扶起燕晟,对仆从说道:“去把往日给老夫看病的周大夫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