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懋惹了非同寻常的祸事。
虽然万懋深得景帝信重,背地里如何跋扈都不为过,但伤及燕晟,万懋也胆寒。况且燕晟在李家庄的遭遇,他也四下打探,虽然不知全貌,但肯定的是自己的确被商户与甲长等人蒙蔽了双眼,改制不利。
实话说,万懋知道盘踞在江南多年的地头蛇肯定会对他的新政阴奉阳违,但他自认已经将这些商户后路堵死,但却没想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终究是棋差一着。
事已至此,万懋只得在燕晟门前负荆请罪。
万懋在燕晟门前苦苦守着,半晌不见燕晟来请,反而见到郑卓与魏圭这个娃娃出门来。
魏圭这小娃娃神气得很。
自从燕晟再次受伤卧病在床,这小娃娃便借着与燕晟半分师徒名分,耀武扬威得掌事。既然燕晟纵着魏圭,郑卓也不多言语,毕竟郑卓有景帝密令在身,在燕晟这里本就有些分身乏力,魏圭能抢了他的活,郑卓乐得清闲。
魏圭率先把何贞指挥得团团转,不仅要为燕晟接骨,还要忙活隔壁患了痨病的小病号。依照魏圭的话说,此人是异常重要的证人,绝不能有失。
其次,在燕晟指点下,魏圭抓住了还在杭城的汪邈汪师傅,借着汪师傅的势,将李家庄的百姓都保护起来,势必要一个个问清楚。
从村民口中,魏圭认定万懋是个“大贪官”;而这坏官竟然还敢登门,真是“狗胆包天”!
戏本看多了的魏圭立刻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正义感,将自己代入不畏强权、戏耍贪官的机智主角身上。
魏圭立刻昂首挺胸地迎上去,对万懋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是谁呢?怎么是威风凛凛的万郡守呢?”
万懋如今与“威风凛凛”可是半分都沾不上。
万懋跪一个时辰有余,双膝沉重如巨石,双脚麻木冰冷,偶尔犹如蚁虫叮咬般酸麻胀痛。
江南冬日看似暖阳当空,实则湿寒刺骨。若是奔走劳作尚且察觉不到,但静跪此处已久,便觉得寒气逼人。
万懋不理魏圭的有意挑衅。
他虽垂眸敛目,但文人的傲骨天成,官宦家族“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中熏染的教养,让他一举一动都带着俗人免近的高士之风,犹如高山晶莹雪,仙池富贵莲。
世人皆说“相由心生”,以万懋之纯粹,让人难以相信他当真是鱼肉百姓之人。
此时郑卓竟然觉得,万懋有几分燕晟的影子在身上,但又不完全相同。
万懋一身贵气掩盖不住骨子里的狂,他的狂是这贵气宠出来的,以至于他外露的刚正不阿都带着一股不经世事的轻率。
可燕晟把贵气含在他那一身凌然的君子骨之中,现实的风霜一次次打磨折断他的骨,藏在骨之中的贵气便润物细无声得溢出,使得他越是打磨越是清白如许、越是贵不可言,而每一道伤痕便是他的狂,带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洒脱和“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决然。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郑卓明白景帝为何偏宠万懋。
盛日之光,远而趋之,近尤不及;不如月色如水,皎皎其华,类其行而少其烈,岂不美哉!
说白了,万懋便是景帝故意宠出来的燕晟复制品。
郑卓竟有些感伤,好心告诉万懋道:“大人刚用过药,已经睡下了,郡守诚心,咱家必然送到,万郡守请回吧。”
万懋咬咬牙。
帝王鹰犬如何行事,万懋心知肚明。
郑卓在景帝的宠臣面前,一向都是谦逊有礼的,做出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万懋与燕晟的冲突发生,他第一时间控制了流言蜚语,将事态控制到最小,却转头向景帝告状,将燕晟受伤全责推到万懋身上,丝毫不提燕晟手臂本就断过。
万懋不领郑卓的烂好心,道:“厂公的密报应该已经呈到陛下案前,依厂公看,陛下的雷霆之怒几日达到呢?”
郑卓也不遮遮掩掩,直言道:“陛下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咱家也是秉公办事。”
万懋嗤笑道:“好一个秉公办事。懋竟不知厂公如此神通广大,竟会半路抛车,让大人与小英国公跋涉到数里外的李家庄避难。”
郑卓曾为帝王御驾,其驾车技术说不上顶尖,绝对不差;况且郑卓为西厂厂督,手下耳目众多,竟然不识路,这鬼话也只能骗骗小英国公那个傻孩子。
万懋既然说破,郑卓也不瞒着,答道:“郡守大人一手遮天,谁不得暂避光芒?难得燕大人古道热肠,心系国事,咱家也不能拦着不是?”
郑卓是景帝的眼睛,每到一处必查民生国政。
他的确发现万懋治下不力,但万懋为陛下心腹,肩负江南改制的重任。如果郑卓敢来指手画脚,万懋肯定一句话“民可使之,不可知之”,随后把郑卓打成守旧派,让郑卓百口莫辩。
景帝锐意改革,肯定不容许身边有人因循守旧。郑卓在景帝身旁资历够久,但也不乏窜上窜下的竞争者,寻机造谣生事,想把红火的西厂厂督顶下去。
郑卓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将燕晟推出去,反正不管燕晟做什么,景帝都认定他是对的。
万懋冷哼一声,垂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