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晟求见,万懋有几分诧异。
若不是因为景帝的旨意,万懋绝对不愿招待燕晟。
不提当年他弹劾燕晟的那点小争端,就论燕晟曾与太后联手将陛下囚禁于南宫一事,万懋就不屑与燕晟为伍。
可陛下困在南宫的六年,万懋也被迫懂了何为形势比人强,官场上的事情他不愿意也得忍着。
燕晟随着侍从入杭城郡守的官衙,四下打量一番,院内素雅单调,陈设老旧,未曾翻修,更没有奇珍怪石这类宝物点缀,一点也不像官商勾结、大肆敛财的样子。
燕晟平复心情,他今天不是兴师问罪的,他只是与万懋谈谈改税。
当年,先帝清缴浙党,便是因为江浙一带虽富庶,可富商大户逃税成风,令江南百姓的压力极重,但收入国库的税收却捉襟见肘。
先帝抄家威慑浙党,只是治标不治本,想堵住逃税之风,唯有改制。
景帝派万懋做杭城郡守,绝不是仅仅让万懋解思乡之苦,肯定有更深的用意,比如以杭城为试点改税。
燕晟来访,万懋一副沉迷公事无法自拔的模样晾着他。
但万懋的段位对于燕晟来说还是太幼稚了些,燕晟若无其事地四下打量,仿佛毫不在意万懋的余光死死黏在自己的后背,竟然自顾自地去翻看万懋书案上的案本,一边看还不时轻笑两声,仿佛一切了然于胸。
万懋炸毛制止道:“大人,府内机密,不容外人窥视。”
“机密。”燕晟在舌尖好好品味这个词,遵照万懋的意思恭恭敬敬地将案本放归原处,漫不经心道:“在下也有一件机密事,要与太守详谈。”
看着万懋一脸不信,燕晟用指尖蘸着笔洗的清水在梨木雕花案桌上写下一个“税”字。
万懋神情凝滞片刻,嘴硬道:“此事与大人有何关系?”
燕晟背着手,幽幽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改制也是如此,太守心思是好,只是急了些。”
万懋屏退左右,站起身来用攻击性的目光盯着燕晟道:“下官奉旨行事,有何错处?”
燕晟叹息道:“旧时税收有两大弊端,一在低效,二在不公。”
天下的税分两类,一为田税,二为人头税。
田税,顾名思义便是收取田间农作物。官府田税不同于地主收租,没有什么三七分,每亩田的税为定数,依托甲长、乡长等遵照鱼鳞册代为收取。
可朝堂上虽有定数,但不同地区的斗量不同,百姓交的是上尖的大斗,运到京师的却是抹平的小斗,连最初的一半都不到,中间差额美其名曰为“粮耗”,运粮途中损耗只是一部分,大部分是被甲长、乡长、县长等层层盘剥。
暂且不提官员的贪污盘剥,这些物什作为税收送入国库,却不能当做钱粮花。每次天家为臣子分发俸禄,户部都要大动干戈地将银钱换算成物什,将物什送归到京官家中,再由京官自行拉到内市出售,将物什换成银钱。
以物品作为税收,运输的不便,换算的不公,甚至被迫“官商合体”,如此重大的弊端,必须要改。
万懋出身余姚,又身为京官多年,这点内情如何能瞒得住他?
他看着燕晟在他的任上指指点点,心中烦闷道:“此事下官心中有数。正是因为这等弊端,下官才主张不收田税,只收银钱;为了防止甲长、乡长插手克扣,下官是亲自派人收的税;并且还免了人头税,改为官府聘用,这还不够宽厚吗?”
所谓人头税,便是按照家中青壮年数量征收徭役,为官府做修桥铺路、引水造渠、建造官衙等等苦力活。
万懋免了人头税,减少府衙修建这等形象工程,至于修建渠水、路和桥这等硬件措施,官府出钱雇佣,不仅减轻赋税,还大大减少街上无业游民惹是生非的概率,保证了长治久安。
理论上,万懋的举措处处利国利民。
可燕晟一针见血道:“敢问太守大人,百姓手中哪里来的钱呢?”
万懋争辩道:“江南富庶繁华,百姓也可以自由交易贩卖,把一年所的粮食棉花买出手,自然就有钱了。”
燕晟恨铁不成钢道:“江南商户早成规模,小家小户如何贩卖?情急之下只能求助与甲长,而甲长联络乡长和商户,商户为降低成本而砍价;乡长与甲长之流为了多抽取中间红利而压价,一年辛苦所的换回来的银两根本不够税收!”
万懋开口欲反驳,可燕晟摆手,根本不容他说话,质问道:“村民手中的银两不够,又该如何?”
燕晟自问自答道:“可以在乡长手中背上高利贷,签了卖身契,卖地契,甚至卖儿卖女,犹如一团行尸走肉,任人盘剥!万子惟,我问你,你减税了吗?!”
燕晟平时便不怒自威,如今更是气势逼人。
万懋被燕晟这灵魂一问震得双腿微颤,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脸上憋得通红,最后只得将守旧派的大帽子拖过来应急。万懋喝道:“燕少怀,你这是反对改制吗?你是打算死守旧制吗?”
不等燕晟反驳,万懋抢着说道:“自古以来,无论明君贤臣都只想着因循守旧,念着祖宗之法不可变,可抱守祖宗之法,最后只能大厦将倾,无转圜之力!燕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