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娄毓放缓了步伐,指腹一圈圈描摹着墨玉扳指的纹饰,片刻后他回首转向青鸾:“依姑娘之见,伤害郑一然的是否有可能是那位‘公子’?”
“未必。”青鸾脑中忽然浮现出大开杀戒的狴犴,只是怕那血染山谷一事又牵连到自己,便暂且将狴犴之事压在了心底,不再多言。
“为何郑一然昏迷前一直在指认黎姑娘,毕竟姑娘说自己从未见过他。”
“指认?”青鸾笑道:“郑一然当时只说了‘是你’二字,‘是你’杀了我?还是‘是你’救了我?抑或‘是你’知晓真相?这一切都未可知,又怎能断定他在指认我是凶手?”
娄毓低头又陷入了沉思,然而没过多久,他忽地不发一言、转过身继续朝荟苑走去,青鸾被捆仙锁牵引,无奈只得跟了上去,亦不知娄毓对她的话信了几分。
依照宫主之命给荟苑秋暝居落了锁,这里本是娄毓在鹿鸣山庄的清修之地,守在此处的弟子不明所以,却也只得咽下好奇但凭差遣。
站在门前,娄毓反复琢磨着女子方才说过的话,她的话可是同鹿本生口中的截然不同。若果真如她所说,此事便不仅仅是死了四人这么简单了。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在背地做动作?是谁敢打青黄石的主意?青黄石的阴谋与这名为黎破的北沙派女子究竟有何关系?再者说,黎破究竟是谁,为何如此神似鸾儿?娄毓抬手摁了摁眉心,三年前的那痛不欲生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寒风吹落了昨日檐上的积雪,星星点点落在了肩头。娄毓在檐下回廊站了许久,人前维持着仙门礼仪的笑意早已淡去,拇指上已深深压出了墨玉扳指的印记。暮色渐起,时辰已晚,想必琼华阁里众人已经等他许久了。
“娄宫主……”一名守门的弟子刚要开口,却被另一名弟子无言制止了。
娄毓仿佛没有注意到,仰首闭了闭眼,终于决计离开,临走前他又深深看了一眼紧紧合着的书斋大门,才转身踏入了厚厚的积雪中。
秋暝居地处偏僻悠远静谧,居所之内熏着檀香,甚是安神催眠。青鸾实在有些扛不住,不知不觉间竟在书斋的圈椅里蜷缩着睡了过去。这期间,她自然对娄毓在外的徘徊和纠结一无所知。
隐约中,觉察到腰间有个硬物隔得难受,青鸾才悠悠转醒。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已是无比昏暗,借着刚点起的油灯,青鸾才看清腰间摸出的硬物,原是凤弈莫名给她的白瓷瓶,还说什么治风疹的药,真真是百无一用。青鸾将瓷瓶塞回衣袋,揉揉脑袋,也不知这一觉睡到了几时。
百无聊赖之际青鸾踱步至正中的书桌旁,只见墨玉镇纸下压着一幅刚刚起笔的榣山图。之所以一眼便可认出是榣山,正是因为偌大的宣纸上已经铺满了层层叠叠的红艳,深浅不一绵延数里,正中心涧素峰孤傲而立,朝阳光辉浸润着山峦。
“可惜了,榣山最美的时刻却是在黄昏。”青鸾喃喃道。
再往下看,参天榣木,虬枝攀附,翠色层层浸染。榣木之侧,伴生若木,火红十里绵延不绝。泠泠七弦,白衣轻扬,乐声婉转而徜徉至八方……
青鸾的梦中也时常出现一位白衣仙子,这梦曾伴随了她数年,每次她都与那白衣仙人越来越近,近到马上就可触碰到他出尘不染的衣摆……接着她便经历了一梦三年,此后再也无缘与仙人见面。
青鸾将油灯拿进了些,只见白衣琴师的目之所及,翩然而舞的是位红衣女子。女子体态轻盈,翩若惊鸿,与火红的若木连成一片,却比若木的红更加明艳动人。这二人,想必便是娄毓与萧燕起吧。
留白处两行洒脱不羁的字迹如行云流水:若木红妆沁十亭,孤琴瑟瑟难自鸣。思寄春风渡明月,海棠无香人无情。
此时门外忽然隐约传来声音,青鸾遂放下画轴,悄声走了过去。
“听说玄一宗的郑道长伤得不轻,怕是救不回来了。还有另外死的四人,不知是招惹了什么冤孽,也不能出去打听打听……”
青鸾行至窗台之下,小心翼翼将木窗推开一丝缝隙。透过窗缝隐隐可见门外站着两位身形高大的白衣男子,均是玉冠高束腰挂宝剑。其中一人身材颀长,只是背对着她站立,看不见面容。另一位男子更加瘦削,双颊急坠凹陷,见皮见骨,看起来甚是眼熟,青鸾努力凑近窗棂仔细瞧了瞧,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眼下鹿鸣山庄已是乱作一团,我们还是谨遵宫主之命,做好分内之事就好。”背对青鸾的人一开口,青鸾立刻辨认出这熟悉的声音,正是灵枢长老弟子、明镜台师兄唐执舟。
这时那位尖脸弟子却颇不以为然,细眉一挑,尖声道:“唐师兄怕什么,就算里面关着的这位真是杀害数名玄一宗弟子的凶手,单凭一个弱女子还能打得过咱们两个?”
唐执舟并不言语。
尖脸弟子见状又挑唆道:“难道唐师兄不好奇玄一宗弟子究竟遇到了什么么?”
“不论如何,我们守好此处便是。”前者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摆正了身体目视前方不再言语。
尖脸弟子自觉没趣,便讥讽道:“怪不得灵枢长老会把唐师兄遣到咱们栖梧台来当差,原是因为师兄如此‘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