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弓着腰身提着个匣子,一拐一拐地扶着栏杆走了过来。
他是长年累月待在地底下的人,是这片融血炼狱里执掌刀刃的老鬼。
“樊叔,过来剖个活物。”
凌靖寒朝着老头招了招手,丝毫不顾身后铁链叮咣作响的声音。
老头瘸着腿,加上十年前就少了一只眼睛,萎缩深陷的眼框里面似乎还落了层细灰,于他而言倒是不打紧。只见,他伸出腥味稍微轻一点的小拇指轻轻抠了抠,又摇头晃脑地抖了抖,满意了之后,歪着身子把匣子里的家伙一股脑地全在案几上摊开。
“大人,从哪个开始?”他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一枚枚刀具擦的锃亮反着光,丝毫不像他全身的破布条子那样不讲究,“老规矩?瘦的先来?”
凌靖寒随意用下巴点了个看上去嘴最硬的人,半霎之后,刺鼻恶心的腥味随着暗褐色血迹在地上铺展的节奏,弥漫开来,经年被血水浸泡的木桩根部已然开始发烂,散发着独属于它的腥腐之气。
凌靖尘就站在狱门外,眸中不曾泛起一丝波澜,就像观赏一场毫无惊喜的涌泉。
“大人,似乎有人想说话了。”老头随意抹了一把脸,拿起一根滴着血的长银针突然刺进另外一个人的舌头中,那人被解了穴位却始终说不清楚话,只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大人放心,他没法咬舌自尽,只能能开口咿呀几个模糊的字而已。”
老头说完,转而继续着手头上的解剖,直到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之后,那个人哼着声音已经能够渐渐地发出声音来了,凌靖寒见状,朝那狱门外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人踩着满地的腥液就这样走了进来。
终究有人耐不住这般待宰的恐惧,支吾着吐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名。
凌靖尘确实是整座刑狱里第一个听到的,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凌靖寒走近一听,确实,折腾一整晚出来的供词,却无处不透着荒唐。
两人自刑狱走出,先回了偏房里更衣,默许老鬼仵作继续摆弄着那座血色炼狱。
“罢了,他们是不会说实话的。”
凌靖寒嘱咐手下人在客庭煮好了浓茶,解一解经久不散的腥味。
凌靖尘却摇了摇头,摩挲着茶盏底座,继而在茶案上面随意画出了两道弧线,“有时候,假话也能当成真话来听,一个赫连氏,一个旻州,全都指向凌靖安。”
“此案最后的审理是要禀明陛下的,难道,就这么直接附上刺客的供词?昨晚是七月十五,是月圆之日,赫连氏全族信奉月冥教,尤为忌讳月圆之夜。赫连觞真会为了刺杀一个女眷,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摒弃掉他视之如命的信仰?”
凌靖寒说完之后,张开手掌,掌心朝上,他正在审视着自己这双刚刚沾过血的手。
如果这就是用刑审出来的结果,不论是经验告诉他,还是有待商榷的真相,都不能让他全然信服。
凌靖尘却忖度着说道:“论证据,确实是要怀疑凌靖安的,毕竟,他是最希望我与睿王决裂的人了”他微微垂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茶案,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紧着问道:“船舫两侧负责护卫公主与两位王妃的人呢?监视起来后,问出了什么?涞源城内巡逻的士兵怠慢就算了,那两艘船上的护卫是怎么回事?”
凌靖寒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事呢,听罢,反倒是平静地提壶添茶,淡淡道:“宁州营参将治军懈怠,问来问去就这么一个结果......那些护卫虽然是脓包,偏偏还都挂着军职,庭鉴司也不好私自用刑,只能扣着人,将来请陛下或者统帅将军定夺。”
说完,他端起茶杯刚一碰嘴唇,却顿时才想起来,自己身侧的宣王殿下之所以出面,并不仅仅是宣王妃遇刺的缘故,一时惊诧道:“陛下授意庭鉴司,又点了名让你权衡处置,岂不是,要让你去发落南境的人?”
“宁州营守卫松懈,这是不争的事实,谁发落都会是这个结果。”
凌靖尘眉头微蹙,就目前而言,他能想到的,此事的利用价值落在凌靖安的眼里,无非是激起一场兄弟阋墙的大戏,“刺杀不成,我这个弟弟反而发落了南境参将,等同于一记耳光甩在了长兄脸上,让我们这一对亲兄弟成为这场南巡中最大的笑柄。”
“可若刺杀成了呢,你与南川姜氏唯一的联系就彻底断开了......虽然瑢王和梁家十足十的得意了,但南川姜氏与梁家的仇怨,就要变成一场再也解不开的血仇了,不过,他们或许可能真的不在乎。”
“或许是他们不择手段,但我想不明白,凌靖安在北郡粮道那件事上都生怕梁家人引火烧身,怎么会在父皇眼皮底下,公然谋划一场刺杀?还是一场看上去,十有八九能够成功的刺杀?”
“或许是......押的筹码越大,收益越高吧。”
说完,凌靖寒用手肘撑在茶案上,一边继续思考一边闭目养神,折腾一整夜的人纵然灌了自己许多浓茶,却也难消眉梢上挂着的疲累。
听了这句话,凌靖尘却始终沉着面色,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别的。
“不对......”还差了些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