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一朔安南郊
巳时刚过,在南郊一处平平无奇的糕点铺子前停靠着一驾朴素马车,水牌上并无任何雕纹作饰而只有个‘姜’字,但从旁经过的路人却都知道这是中书令府上的车驾。半晌后,两位姑娘一前一后从铺子中走出直接提裙上了马车,引得周围驻足百姓议论纷纷,因深知姜府门第之高,亦有公主下嫁,故绝不可能有女眷乘车远来南郊。
这时候一位盘发的老妇人微微佝偻着身子坐在街边,轻轻哄着怀中熟睡的小孙女,瞧了一眼她身旁正在议论猜测的人们,笑着说道:“那位莫不是早些年被送去南川的嫡女?”
众人听罢便都囔囔不信,都说十多年间从未听闻过朔安姜府内竟还有一位未嫁女。
老妇人慈祥的面庞上始终从容带笑,闻言便不再说话,只剩整颗心都在怀中熟睡的孙女身上。
那驾马车从南郊始行至东寺街区姜府门前,侍女下车后伸出手来,随后,那位消失在朔安人眼前心中整整十一年的姜家嫡女便缓缓提裙走出车驾,任由身旁人扶着走进了府宅内。
府外争相议论的人却不知这座府宅内的景象,就比如,前一刻还在称赞姜家女端庄娴雅的妇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被簇拥侍奉着回到家中的姑娘,自下一刻起便开始独自在她父亲书房庭院内站了两个时辰,任由廊间冷风吹过,府内却无人敢置喙半句,从头至尾,也没有人敢走上前去为姜姑娘送上一杯热茶暖身。
步千语远远地站在院门口处焦急的等着,一会垫脚远望着她家姑娘,一会又看了看与她同样候在院外的老管家,忍不住低声求道:“姑娘一路奔波,您就......”
老管家也是看着姜寂初自幼长大的,言语中虽满是不忍,亦不懂他家老爷为何要如此狠狠惩罚远道回家的大小姐,可诸般无奈却也只能重复着说道:“老爷的话是,请姑娘在书房外站着自省,他不回来,姑娘便不能离开亦不能坐下歇息。”
步千语站在院外树下都觉得这冷风直直地往身子上吹,手脚早已冰凉,更何况是在院中站着的她家姑娘,她远远望着那抹一动不动立身院中的坚毅背影,一时竟叹这父女两人执拗起来倒真的是如出一辙。
院中寒风逼面而来,姜寂初倒是神色平宁面无波澜,自从在雁山收到那封信后,她便早已做好了被父亲狠狠痛责的打算,如今不过是罚站几个时辰,双腿虽有些隐隐作痛但她还受得了。
大约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她听到了院外老管家的说话声,手上便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上披风,看着自她身后走过一位早已年过不惑的老者,便服长袍的他依旧面容端肃不苟言笑,双鬓偶有几缕银发夹杂其中,衬得他愈发严厉以致令人生畏。
而她依旧站在原地,从始至终并未上前,只微微蹙眉抬眸望着他,犹记上一次见还是三年前的春天,她从竹苏紫林峰下山,他自主峰徐徐走来,父女两人就在林间岔路处相逢,她躬身作礼,他转而即走,竟一句话都不曾留给过她这个女儿。
姜绍负手而立于书房门前含威不怒,姜寂初亦随立院中默不作声,父女就这样两厢僵持。
“你几时这般听话过?”到底是做父亲的先开了口,语毕,他一拂衣袖便进了房中。
大概是在寒风中站了太久,以致于姜寂初猝然迈步时竟觉得双腿有些不听使唤,脚下软了几步差点便要跌倒,随她父亲进了书房后却并没坐下,只是立于他身侧的茶案前。
姜绍自踏进院中便屏退了候在院子内外的所有人,待老管家亲自进来奉了热茶后离开,此刻房中院外便仅剩他们父女两人,他平静饮茶,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道:“那晚茗山梅林,于弦月山庄杀手之后刺杀你的人,若你再见,可还能认出?”
此言如平地惊雷一般在姜寂初耳边炸裂开来,她面色刹那间惨白如纸,只因从未对任何人提起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红玉剑后,另有其人随即而来取她性命,那淬了毒的寒剑令她几乎葬身梅林,可这些早已被她深深藏于心里的事实,她父亲又从何得知?
“回话。”姜绍似乎对于她女儿这般惊讶神色毫不在意,也根本不欲解释什么。
提及弑杀之仇,姜寂初寒眸中闪着恨意与杀气,冷道:“他虽蒙面而来,但我记得那双眼。”
“忘了他。”姜绍平静之下的语气透着不容违逆的威严,低声嗔怒连带着训斥道:“这才是你身为姜家之女唯一的活路。”
“一再退让怎是活路?况我有雁山在手,早以江湖为姓。父亲忘了吗,当年还是您提点女儿,叫我拜师入门竹苏,不必再存回朔安的心思,女儿谨记在心从不敢忘。今日若非父亲传唤,我此生便不会再入这个家门。”
这还是姜寂初第一次当面顶撞她的父亲,而姜绍似乎也极少如这般失态过,他当即拍案道:“你若真有此心,将来交奉族徽玉佩,为父自会把你在宗籍上除名。倒是卿元,他自进了雁山便再没出来,你旁的没学会,在雁山倒是学会对兄长下手了?”
姜寂初立刻不由分说的辩驳道:“姜卿元不是我兄长!况且,他亦从没有把我当做过亲人,他在雁山签单指名道姓想要刺杀我为那对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