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二十五年除夕之夜
大熙高祖开朝以来,每每除夕皆在寿启殿设家宴,自那时列席者皆为皇族宗亲。
自前朝起,先帝为彰显慰劳群臣之意,便开先例为国朝重臣赐席,本朝亦然,故除夕夜自二品及以上朝臣皆可位席宗亲之后,与天子共赏盛宴之乐。
庭中歌舞器乐之声绕梁不散,欢享觥筹美酿赏阅舞袖翻飞,席间言笑晏晏无不尽兴。
宴会间隙,凌靖尘斟满饮尽玉壶中最后一滴酒,便笑言推说微醺才从殿内抽身而出,披上墨色披风后独自欲往后殿更衣清净片刻,谁知半路上竟遇上了同样离席的旭王三殿下。
“旭王兄,新岁吉安。”凌靖尘率先走去笑着说道。
凌靖徽同样回以淡笑,“六弟同安。”
空中有飘雪自北方而来,他们兄弟二人一同去了回廊处避雪,凌靖尘浅浅赞赏了几句瑞雪丰年之兆,凌靖徽也回着迎合了几句后侧身看向他弟弟,突然低语道:“抱歉,坏了你的一番好意。”
凌靖尘听罢蹙眉实在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并没主动说什么,而是等着他三哥继续说。
凌靖徽叹道:“拿到韩家人贪赃枉法的账簿一定费了你不少心力,可我最后不仅没能举荐你兄长的人去填补空缺,反而什么话都没说,看着父皇最终提拔了宋璠。”
“宋尚书是年轻有为,但最重要的是他出身谢氏门下。”凌靖尘负手而立静静赏雪,知道自己方才所言并不足以安抚身边人,也知道凌靖徽今夜向他道歉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没能举荐睿王心腹这么简单,所以他继续说道:“三哥不必如此挂怀,只要不让小人中饱私囊,那个职位上的人是谁都可以,最重要的还是才德配位,心系百姓。”
当今皇太后的母家便是谢氏,谢老国公虽早已致仕多年,但在朝中自有威望,陛下如此做显然是不想偏袒睿王与梁家的任何一方,但凌靖徽却以为陛下在敲打他行事冒进。
凌靖徽沉默良久,好几次犹犹豫豫地想要说话,却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双手藏在宽大衣袖中紧紧的攥着,明明寒冷的天气,他掌心却硬生生攥握着出了不少汗。
凌靖尘依旧凝视纷纷落雪,言道:“旭王兄有话可以直言,咱们兄弟不必如此生分。”
只见凌靖徽突然后退了几步向他这个六弟作揖行了半礼,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道:“我资质平庸,这么多年来听过看过不少睿王兄的政绩,却终究做了许多年也难以望其项背。我原先因私事与韩家闹大,亦是受六弟相帮才算出了一口恶气,可韩家如今已再无起势,梁家亦弃卒保帅,有些事我便......便是想做,却还是没有胆量再去做了。”
凌靖尘侧身将凌靖徽扶起,心中却早已猜到原委,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真的将实情告知。
比如,他并不是在替睿王拉拢旭王,只是想要借旭王的手彻底除掉梁家一翼而已;再比如,是他派人递折子给陛下,举荐提拔宋璠为新任工部尚书,以此方可让姜氏门生得以喘息,不再成为梁家人唯一的眼中钉。
凌靖徽却依旧心怀忐忑,见凌靖尘眉头紧锁的样子还以为事情难办,只道:“睿王兄那边,还请六弟替我言明,就当是我无能吧,便不敢亲登睿王府门去告罪了。”
凌靖尘点点头,向外看了一眼渐停地风雪,言道:“三哥不必再说,我都懂的。”
良久,凌靖徽突然叹道:“老四自幼离京,虽这么多年未见,但我却深知他心性。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待他日后学成归来与梁家珠联璧合,加之宫内有继后坐镇,将来必是你与睿王兄一劲敌,千万当心。”
“多谢三哥。”凌靖尘言毕,身子微倾同样回以作揖之礼,低声道:“今夜所谈,我自会将不该听不该记的都忘掉,来日绝不会牵连旭王府上下,请三哥放心。”
凌靖徽听罢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再度恢复言笑相谈,回廊处尽是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叫人无可指摘,估摸着离席时间太长,他们便自此处离开朝着前殿走去,谁知刚从廊下走出迎面便被一个小宫婢端着刚自席面上撤下的冷汤撞了上来,汤汁顿时洒了凌靖尘半身。
“怎的如此毛手毛脚!”凌靖徽当即呵斥道,吓得那宫婢低伏在地连连告罪。
倒是凌靖尘摆了摆手,似不在意地说道:“离席出殿太久,若父皇问起还请三哥替我圆上几句,就说我不胜酒力在后殿醒酒,大过年的,便替这宫婢免了来日掌事的罚吧。”
旭王倒是极有眼力,方才借着回廊处的微光粗浅打量了一番那姑娘身形容貌,发现竟还是个有姿有色的,转念思及宣王妃早已故去数月,凌靖徽便不再多说,袖子一拂便笑着离开了。
那宫婢姓周,进宫后改了内务府的名,如今只唤作秋芩。闻言便只能跟着宣王殿下回到后殿,谁知刚一关上门,她便再没了方才那般小心求饶的惶恐姿态,神色平静地福身说道:“禀殿下,皇后三日前着人前往南川下懿旨,请舞氏陈氏孙氏的阁中未嫁女年后入宫赴宴,而陛下昨日去了贵妃宫中,奴听了些,言语之间似乎提及舞家姑娘更多。”
凌靖尘用手轻轻敲着桌子,心里倒也清楚他父皇会用此法来制衡南境,舞枫陈德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