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东的计算测断之能固是非同寻常,而林显扬与王麟亦不是蠢牛木马,但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所知终究比不得顾霄霆自己,饶可自行揣度,一时仍难下最终定论。
而那位被许多人思及的秦王殿下如今正在做的事情更与旁人不同,或许是因为暂无战事,果有闲暇,他正在郡守府园中拔刃出鞘,演练着自己的那柄‘万人’长刀。
若有亲见当日顾霄霆和北戎名将萧灵生交锋之人,必然会知晓,秦王虽贵为焱朝皇子,但一身武艺修为却绝非庸手,‘斩扶桑’气旋冲涌运转之际,或快或慢,收发由心,使得兴起时,刀上所生的黄芒金焰有动人心魄之势。
只是此番秦王亲习刀法,身边只有越盈歌一位女子驻足观瞧,况即令其素来不通武事,秋波扫处,也能看出顾霄霆运刀之时,似是心思沉重,另有旁骛,难如兄长等人所说的那般着力处威猛绝伦、变幻处神鬼不测。
气芒暗淡、招数滞涩,堪堪使了三四十招,顾霄霆便即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转头向越盈歌望去,歉声道:“恕在下不恭,这几日实在难平心神,竟是连原来熟极而流的招数都无心研习,倒教姑娘见笑啦。”
隐约猜得其心意的越盈歌并不以为怪,听了他的这般解释,那张娇嫩动人的脸庞上反而沁出几分微笑,轻声劝道:“其实殿下的心思不与妾身两位兄长一般,实属人之常情,在所难免,若是为之过度劳心费力,只能自伤精神罢啦。
“既然如此,殿下便不应当再去多想这件事情,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能好生临事决断,倒不见得有什么不好。”
将安慰之言听在耳中的顾霄霆神色间并无太多变化,收刀回鞘,行至园中石桌边,伸手拿了一杯佳人所烹的新茶,浅啜润喉,随即沉吟道:“小时候我曾读过古人诗词,当时只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披坚执锐,立功边塞,方不负志向,因此并不喜欢言辞不够雄浑的句子。
“可是等到自己真的统帅部众,参知军政之后,又觉得‘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诚然妙语,惜乎方今虽有佳人烹茶相待,却没有了风雅思绪。”
转念之间,想起昔日的经历,顾霄霆左手拍了拍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柄万人刀,续道:“当初师尊传下这柄万人刀给我时,曾经说过,希望我能体察名中之意,今后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难题,都能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我那时候还是年轻识浅,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全然没考虑‘事非经过不知难’的道理,此时真有些悔不当初之感。”
无论是从前听兄长们说起这位殿下时的形容,还是自己身随诸部将士北行以来,越盈歌对这位秦王的印象一贯是其人慷慨,从不发伤春悲秋之言,然而今日所见所闻却大异往常,心中虽明其因,仍是略觉惊诧。
芳心中诸般思绪纷涌,越盈歌眉目带笑,朱唇轻启,素手展处,攀上了秦王的肩头,凝声对其说道:“昔日妾身曾有幸从大将军口中得知,‘人间诸般难事各有其苦处,很多时候自己并不能将一切都操于手中’,想来哪怕是殿下,也无可奈何。
“说句僭越的话,储君心思日变,甚至不以手足情谊为念,非但殿下觉得难定取舍,想来许多朝堂大臣亦是为之进退两难,殿下如今心思烦乱,自然不能再像往常那样,实属正常。
“悬刀带剑,为国效力,为己立身,乃是古之常理,殿下原有此念,那是自然之事,然而在妾身想来,每一个心怀壮志的人,都如一滴水珠一般,说起来晶莹剔透,但其中到底能有多少果能真汇入江海,那可就难说的很了。
“太子的心思最终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于妾身而言,其实无关紧要,只要殿下和两位兄长能够得保周全,我就已经心满意足,再无别愿啦。”
不知为何,越盈歌此时的轻语说来并不激昂慷慨,其中也并非带有多少令人为之侧目的见解,但顾霄霆听着她那有些娇怯怯的语调,心中烦闷之意竟真能随之略减,眉头稍展。
瞧着身边这位越家小姐的半是认真,半是希冀的神态,顾霄霆随之想起了眼下与他同在暨阳城中的陵阳公主顾瑱,念及越盈歌方才所说的希望兄长都能得周全的愿望,对自己和那位胞妹而言,说不得终将会变成一种奢望,心头忧思再起,不由得为之叹息。
思绪疾转之际,秦王便即说道:“我与你叶珏、越朗两位兄长相交已非一日,有些时候倒还真是羡慕他们之间的互知心意、互相扶助的情分。
“坊间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以前我从来不将这等言论当一回事,但太子兄长有如此之变,难不成这便是所有皇子、亲王的宿命,无论自己再如何想避免,也始终逃避不得么?”
话音甫落,顾霄霆的脑海中,倏然又闪过了一念:若是兄弟之间真能永葆旧情,互敬互爱,那自然能将兄友弟恭一以贯之,直至生命穷尽;但若是有人想要戕害自家弟兄,即便自己有多少不情愿,也不能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一经出现,却又在几乎瞬息之间便扎根在了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以至于让他端着茶盅怔怔而立,再顾不得品尝滋味醇厚的春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