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珏一行人自临琊郡北去之际,虽然不时会想起应当早些赶到暨阳,重入军中主持各项事务,但终究因为尚有期限,是以并不十分惶急,只需安之若素,按部就班地行进便可。
不过人各不同,叶珏等人即便再是心中闲适,若论安稳不移,到底比不过现今的陈轩波,还昏睡在床榻上,几乎丝毫不见动静,就连每日张嫣然为其奏乐时,也并无太多动静。
然而陈轩波所要经历的凶险正在于此,据张嫣然探查,在其经脉之中,两属真气虽已有互相融汇的势头,却难以断定陈轩波究竟在何时才能完全恢复神智与健康,一切如旧。
在修行真气内劲的人们看来,经脉便是人体之中的一条条或宽或窄的河道,终究有容纳的上限,不能随意变更、转移,更不能一次性消纳过量的真气,正如世间的各处河道,若是不察实情而贸然欲以之容纳苍茫浪潮,便会造成堤岸崩溃。
况现下在陈轩波体内经脉中的真气远不是那样简单,两者融汇之际,免不得还会有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冲突,若非张嫣然的乐曲自有神妙,只怕如今他体内的情况早已不可控制。
更有甚者,张嫣然为了每日子午两次凝聚精神演奏乐曲,已经算是竭尽全力,就连她自己的精神,亦是大见催伤,在自行歇息的时候,她甚至会想到,若是此事旷日持久,也许最终陈轩波苏醒之时,就是自己倒下之日。
可是转念一想,昔年自己投身高水寒门下学艺之时,陈轩波这位师兄对自己甚为照拂,每当自己有了疑难不明之处,以之相问,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无这位师兄的长期解惑,自己又如何能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超的乐理修为?
或许世间诸事就是这样,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冥冥之中,自有主宰,自己既然在从前多曾求助于陈轩波,当此之时,便正是张嫣然倾力回报之际,再也推脱不得。
然而张嫣然并不知道,如今静卧在床的陈轩波的神识中,正自爆发着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亦是凶险异常的战斗,而敌对的双方,却都是陈轩波自己。
其实每一个人心中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每当遇到疑难之事,自己的念头不免都会产生分歧,而在这之后,极有可能产生自我争端,有些先贤将这等情形称之为‘天人交战’,实际却是自己和自己在作战,与天地多半无关。
这等事情说来简单,但在很多时候,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来源于外部,恰巧正是自己,古往今来,只有能够不断挑战自我、战胜自己的人,才配称得上是真正的强者。
原本这等冲突都是无形无相,更是常在不知不觉当中便已然能决出最终胜负,现下陈轩波体内的情形特殊,两种不同属性的真气好似继承了各种不同的念头,正自互相往来冲突。
尤其陈轩波是由乐入武之人,即令在寻常之时,自己也会不断思忖,到底应当是像自己的师尊那样,以隐身山野、静听天籁,以期求得天下独步的高深乐理,还是应当如秦王、叶珏等人一样,投身于这万丈红尘中,甚至存身在刀光剑影内,以求立下足以光耀后世的功业?
这个问题并无一定的正确答案,陈轩波平日思量之时,往往想到最后,亦是只能苦笑摇头,这般繁复缠杂的心绪或许在平日间并不能于人为害,但到底如今,却成了能决定陈轩波生死存亡的紧要之处。
再者,在五行属性之中,水曰润下,火曰炎上,这两种真气本就是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与运行方式,如今同处陈轩波一人体内,更是难免缠斗不休、互不相让。
昏昏沉沉中,陈轩波似乎觉得现在的自己早已不知道有了多少种想法,随着自己心神的变动而不断变幻,以至于每时每刻都在矛盾之间,难以抽身。
在陈轩波的潜意识中,当然想要尽快让自己体内的真气接受自己的控制,但心念未定之时,即便是他自己,也难以决定到底应当以何种方式去操控和使用自己体内的真气。
这种情形并非他独有,用一个修行真气内劲的人们约定俗称的名称,便叫做‘走火入魔’。
很多人并不知道,所谓走火入魔,最根本的原因,便是自己的本心中念头繁多,难以自禁,越陷越深之余,自然便会导致精神错乱,再不能转为常态下的神智清明。
说到根底,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在很多时候,决定人们未来的,并不是其他人的相关行为,也决非外部事物条件的各种变化,而是自己的内心中的‘真我’。
就如一些人在生死交关的紧要时刻,往往能做出非常人所能及的行为,但当自己内心中的那种念头散去,则又会恢复到与常人无异的状态,眼下的陈轩波也是这样,若论常理,他即便不死在两属真气的冲突之下,也必然会被其重伤经脉,甚至此生再也休想如前。
那日杨君爱曾经指点张嫣然,说起每日间奏响乐曲时的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可最为重要的事情他却没有告诉张嫣然,那就是无论何等乐曲,终究不过只是外物,能在这件事上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陈轩波自己的内心。
张嫣然自己的意如日月,气如潮汐固然能让她在奏响乐曲之时更加体会到其中妙处,也确实有利于她与陈轩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