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时,刘道和情知周围诸人都在各自关注初春风物,自己若是提及军务正事,不免便有些煞风景之嫌,但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应当早些说出来,免得日后遇上时更生变故。
既有所思,便转马回身,来到叶珏身旁,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君镝,王家贤弟的能耐高低,愚兄曾听你介绍过,自然心中明白,不过咱们都晓得,一个从未投军从戎的人,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中将士,还是需要时间去学习和磨砺。
“再者,凡身处行伍之人,都知道在战场上新兵和老兵的差别有些时候不啻天渊,绝不可同日而语,推己及人,如王家贤弟这少年英才,要适应军中生活都尚需时日,更何况他人?”
本来叶珏的心神都在春光景物之中,耳中得闻刘道和的言语,方才将心思收拢,待到听完他的问题,不由得觉得有些扫兴,眼光中带着几分埋怨之意,看向刘道和。
不过他也知道,刘道和所言不假,这等事情自己本需多加思考,替自己麾下的横冲都将士,乃至暨阳一线的所有焱朝兵马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右手起处,体内真气冲涌,叶珏周身忽然腾起一层蒙蒙的青光,虽然并非全力而发,但已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他一边想着自己应当如何作答,一边沉吟道:“刘兄这个问题固然值得重视,只是每个人的条件和能力并不一样,所擅长和欠缺的方面也是各有不同,就譬如我这一身真气内劲,乃是积年勤修苦练所得,旁人便未必也有此能为。
“军中新卒也是一样,可能他们的心思都是一般,总想着从军报国,并通过这种方式,使自己显于人前,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咱们作主将的,怎么好将他们一概而论?
“刘兄,说起来你不是常年习武之人,纵然如今再想改弦更张,只怕也是为时已晚,可是在两军相争之时,难道兄长的作用,就会比我这冲锋陷阵的先锋小么?
“以我看来,除非咱们能够说服上将军和其他所有军中将士,要将所有人都分门别类,各自成建,否则便不能因材施教,使其各有所长。”
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说得越深,所涉及到的方面便越多,自己和刘道和两人就越难以做出相应决断,叶珏索性不再就此出言,再次将目光转到周围的诸般景物上。
目光所及,看着那些各自在初来的春风中展现生机的景物,他的心中随即想到:古人所谓‘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听起来并不算惊世骇俗,但无论是在哪个行当之中,要想真正做到这十六个字,都是难上加难。
况古人也早就说过,真正能担大任者,甚至要做到‘统百官,均四海,封疆定土’,那才是真正的‘王道’,这等事情自己是做不来的,以自己所知,即令是眼下焱朝的那位太子顾霄清,只怕也是终生不能踏入此境。
想到这里,叶珏忽然有些理解了帝都之中皇帝顾秉业的一些想法,很多事情,纵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却也未必便能当机立断,处理得尽善尽美,而一旦不能慎重为之,有些时候,只怕转眼之间就会为自己带来难以预估的损失。
原先的叶珏一直秉持着刚强凌厉的性情和风格,现在想来,到底还是自己要过于年轻,心中总是想着要依本心行事,对于其他事未必便有所顾及。
环绕在周身上下的青光如烟如雾,随着叶珏心思的变化,不断地聚散流转,而相较于各种此来彼去的念头,真气的变化反倒是显得简单和直接了不少。
或许世间的每个人都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兵刃,而能够通晓何时出鞘,何时藏锋,甚至何时应当重新回炉锻造的人,最终才能为大器、立大业、成大功。
昔日年幼的叶珏曾经为自己所拥有的修为而暗自高兴,甚至生出些自高自傲的心思来。
那时节,父帅叶瓒那时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人如兵刃,想要将自己铸造锻炼得截铜断铁、吹毛立断固然极为困难,但更重要的,却是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鞘。很多时候,刀剑出鞘容易,逞自己一时之私容易,但要有一定之规,有克制,有分寸,那便不易。”
有些可惜的是那时候叶珏并没能领会这句话中的意思,只是隐隐约约觉得父亲并不太喜欢自己为此而招摇罢了,如今与刘道和攀谈商议之际,再度想起这话,心中才有些新的感悟。
坐在马上,轻轻叹了口气,叶珏才重又出言道:“刘兄,这等事情你和我是谈不出什么结果来的,或许只有等咱们回到暨阳城中,你和我舅舅一起切磋商议,才能有所定论。”
刘道和闻言,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不禁摇头苦笑起来,想来也对,叶珏虽然绝非蠢笨之人,但是自己所想的问题,他却难以给予答案甚至是思维上的帮助,盖因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正如一开始时所言,每个人长短不一样,即便是同样的问题,也不会得出一样的答案。
眼神闪动,刘道和看着叶珏周身上下犹自缭绕和隐约不时闪烁的青色气芒,只能在心中对自己说道:“无论是要推己及人、灵活应变,还是设立一定之规、以成方圆,这位叶家少将军都并非是一个合适的筹算者,今日之事,倒是我自己心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