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临琊郡,王家老宅。
在叶珏想来,原本以为明日便是新春佳节,最近几天家中亲友不免都会迎来送往、十分忙碌,外公想必会待到转过年后再来详细询问二舅父王景略在北疆的一应详情。
只是他还是没有料到,在这一日晚间,用罢晚饭的外公主动着人传自己前往内室一叙。
叶珏知道自家外公向来疼爱自己,犹如亲孙一般,断不会因为得知外公与二舅父早年间的一些矛盾而被迁怒,是以他并未有所隐瞒,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所有见闻都如实说出。
虽说是这件事情早一日讲明,早一日好,但是一来自己毕竟生人太晚,对当年诸事并不十分清楚,不好凭借自己仅有的所知妄下论断;二来外公究竟年事已高,有些话自己也不便在当面直接提起,所以原是想着过些时日再说。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祖孙二人正式谈起这件事情之后,王立德老爷子倒是显得全不萦于怀,听叶珏说起王景略如今已经在暨阳可算得上是做到了主政一方,显得很是高兴。
不解之余,叶珏不由得出言问起:“外公,当日我听二舅舅提起往事时曾经说过,昔日您父子二人吵得很凶,若非如此,他也不必远走在外,多年未归,怎么......”
王立德抚髯笑答:“你是以为时至今日我还对他心有怒气么?那可未免也太小瞧你外公啦,当年我父子二人之所以爆发冲突,其实如今想来,谁也不对,但又是谁也不错。”
见叶珏眼中仍有些疑惑,王立德续道:“你年纪还小,不曾为人父母,自然不会全然明白,有时候父母心中所想的事情,和儿女心中所想,原非一致。
“譬如你那二舅父,当年是想着凭借自己一身能耐建功立业,这自然算不得是什么错处,然而在我这个当父亲的眼中看来,却觉得他年纪尚轻,经验不足,生怕他一片热诚附与流水。
“那时候我脾气不比现今,你二舅父那孩子又是心中急待发刪初试,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不在他人之下,这样一来二去,我们父子俩可不就冲突了起来?”
“莫说是我,就是你父亲当初决定带同你一道从军出征时,你可知道他背后有过多少筹谋思量,又与我等亲友商议了多少次么?
“也许天下间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无论自己的孩子有多大的能为,也无论自己的子女究竟想要去做些什么,作为父母,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那些有所成就之后的荣耀与赞誉,而是通向成功的路上究竟有多少人梦断黄粱。”
叶珏向来便是遇强则强的凌厉性子,英风锐气,轻易不肯让人,现下听自己的外公这般说,心想自己若是也被父帅拦阻,不得投身行伍之中,大概也会如此行事,等到凭着自己之能,真的闯出一番天地,再行回转家门。
似乎是看出了外孙的心中所想,王立德开口又道:“老夫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人,心中自然明白,大凡血气方刚之人,往往对自己所拥有的能力信心十足,以为天下大可去得。
“然而你好生想想,从古至今,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英年早逝,又有多少志在四方的年轻人终于化为春闺一梦?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这小子当初要是没有你父亲的提携,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便升为将校么?”
叶珏原想当即开口表示凭着自己的一杆碧蚺霜锋,即便并无父帅栽培,早晚有一天,也能用自己不在他人之下的能力,一枪一枪地戳出一个功名来。
可是话到唇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暨阳城中的头灶白跃渊,其人乃是车骑将军白威的侄子,说来自然也算是名门之后,但就是因为旁人并不知其根底,故而从军良久,不过只是一个头灶而已,真可谓是明珠埋于尘土了。
如果自己一开始也如白跃渊一般,只是自己一人悄然投军,平日里从不显扬自己的家门根底,会不会也像白跃渊那样,多年辛苦,才只能做到头灶一职呢?
不等叶珏细细思忖,王立德老太公苍老厚重的声音再度响起:“更何况现实当中的很多事情,并没有一开始设想的那么容易,常言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一个人没有能耐固然不能成大器,可是有了能耐,便不会因为小人妒忌而坏了大事么?
“昔日我不让你二舅父贸然从军,也是因为心存此想,投身行伍并不同于其他事情,譬如生意人若是被人坑害,即便是血本无归,也不过只是没了些身外之物,但要是在决机于两阵之间被他人所误,只怕便要连性命都没了。”
说到这里,老太公的言语忽然一转:“孙儿,不是外公我泼你的冷水,你可知道自从秦王请命北进以来,朝野上下,到底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这位二殿下和你们这一班属臣?
“我不怀疑在战场之上你能做到马前少有百合之将,我更加不怀疑你真的能凭着自己的一身能耐最终成为我朝的著名将帅,可是对于有些人而言,你做得越好,便越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必要除掉你等,他们才能安心。”
王立德往日对叶珏这位外孙甚为重视,今夜却一反常态,向其语重心长地讲了一番这样的话,实在是大出叶珏所料,不过仔细想来,即便叶珏平日心中颇有些高傲之气,也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