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云的一应内心想法说来终究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内心所想而已,并非一定会变成现实,而作为身在焱军之中任职的将校,他也实在不愿意在立寨未成之时便遇见敌军。
怎奈皇天不肯从人愿,时间的事物发展,也往往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心中所想就产生相应变化,就在这一天傍晚时分,由耶律逊宁亲自率领的北戎将士真的赶到了焱军新寨左近。
北戎之军想来以精骑闻名于世,行军速度本就不同寻常,若说在此前士气低落之际,倒还当真必能能这么快便来至在剑胚岭附近,但被耶律逊宁的假托之言再次激起雄心壮志的他们,速度竟是犹胜往日。
这两日以来,纵然是焱军将士全军用命,构筑新寨的速度也绝不算慢,可耶律逊宁赶到时,那一座新寨也不过只是初具雏形,以之与敌军相抗,是否能够抵御冲击,尚在两可之间。
陈子云举目远眺,正值天边残阳如血,仿佛预示着在即将到来的两军争锋中,会有许多人就此身捐草野、死于非命、流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想起自己此前与北戎精骑遭遇之后的惨痛经历,再瞧瞧现在尚未构筑完成的军寨,陈子云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怯意来,转头对身旁的白跃渊低声道:“咱们要不要趁着敌军尚未展开攻势,先行撤退,避敌锋芒?”
当此之时,白跃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泛起精光,直勾勾地望着远处正自成群结队、奔腾而来的北戎精骑,也望着敌军阵中的那一面‘耶律’大旗,对陈子云所言置若罔闻。
随着敌军越来越近,白跃渊终于吐气开声:“看那旗号上有碧磷飞龙的纹样,想必来得便是那位号称‘北海龙王’的耶律逊宁,他娘的,此人当真是好长的腿子,咱们军寨尚未完成,他便已经赶到此地啦!”
也许是大战将起的氛围感染了白跃渊,此时他的言谈与往日的温良敦厚截然不同,连他周身的真气似乎都被这等阵势所激,随着他开口出言,骤然光焰倍长,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是烈焰飞腾,静待厮杀。
见此情景,陈子云自然明白,纵然军寨尚未完全建成,白跃渊也不愿意轻易将之弃如敝履,相反的,他还想以这一座军寨为根据,正面与敌人一决高下。
眼下焱军将士之中存了与陈子云一般心思之人着实不少,毕竟军寨未成,况粗略望去便知敌军人数应该远多于己方,确实不宜与敌军就此血战。
白跃渊目光转动,环视周遭将士,见彼等不少人的脸上都似有退却之意,不禁高声喝道:“诸位兄弟,我自然知道敌军之凶猛绝非浪得虚名,也知道此时军寨未成,难以为据,但我请大家好生想想,咱们若是弃寨而逃,敌军难道便不会赶杀我们了么?”
不等众人还言,他的声音又起:“当日太子所率东宫十二卫,两万余将士尚且在敌军的衔尾追击下被杀得几乎十不存一,咱们如今可只有两千余众,若是不战而退,等到敌人追上咱们,又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话语之声被真气内劲催动,声传四野,焱军将士都是听得历历分明,想起当日北宁城下血战,太子所部的折损确实如他所说,当下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一些本想就此撤退的人想到那般惨烈情景,心思随即生变,出声应答道:“白头灶说的对,咱们要是不战而逃,总也跑不过敌军的良马,与其到时被他们肆意赶杀,还不如就在此处和他们拼了!”
白跃渊要得便是这句话,缓缓点头道:“说的不错,须知下路相逢勇者胜,叶珏将军等人平常也说过,事到临头须放胆,咱们焱军当初能跟着陛下一统中原,打下这锦绣江山,难道时至今日,九州三十八郡,便没了血性汉子?!
“再说,想当初咱们军中的前辈什么恶战没有经历过?大将军千军破蛇山,孟骠骑百人退南浮,我的族叔白车骑,也曾在西陲与敌人相遇,率领八千子弟血战到最后的七百勇士!
“如果今天咱们真的就此而退,他日见了这些前辈,难道要告诉他们说,我们敢于以两千余众,面对数千敌军,转身不战而逃么?”
白跃渊所言的这几次战役,都是当初焱朝将士所经历过的惨烈血战,然而就是在当年那种中原未定、根基不稳的情况下,那些军中的前辈遭逢大敌之时,往往更能被激起心中血勇。
众人将他的话听在耳中,有些将士陡然间涨红了脸庞,耳根火辣辣地烧烫,当即咬牙应道:“他奶奶的烂稀泥,咱们又不是从来没与北戎作战过,怕他个鸟甚!大不了将这一百多斤扔在这里,也算是肥了咱们自家的疆土,不算冤枉!”
白跃渊见军心可用,倾向于殊死一战的将士越来越多,微微颔首道:“大丈夫生当如霹雳震惊四海,死当如流星璀璨耀目,如今与敌人不期而遇,正是咱们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头看向陈子云,问道:“这两日来我可是做了不少活计,再也走不动道了,决计留在此处与敌军一搏,你可还想要就此而退么?”
陈子云心中念头纷涌,此来彼去,但是有一句话却是始终萦绕在心头:前番遇敌之时我便是狼狈败退,最终仅以身免,今日要是再就此离去,那倒不如自己寻棵歪脖子树吊死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