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横冲都将士的行列之中,叶珏虽是仍旧走在队伍最前,但他已经主动下马步行,带领着麾下将士穿行在丘陵起伏的地段里,若非服色甲胄有异,瞧来倒真与普通士卒一般。
他身为横冲都主将,却能如此行事,其余如越朗、杨妙裳、林馨宁等人自然也都不好再安坐马上,纷纷随之安步当车,一时间横冲都中只有在外的游骑尚还有马匹代步。
在林馨宁最初的心思之中,自己这位未婚夫婿既为一军主将,性子又是颇为刚强凌厉,想来纵然是在统兵作战之时,也应当是处处与人不同,这才显得出他的本事。
可是这位姑娘并未想到,今日军争演武方甫开始,叶珏便已经自己主动下马步行,并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游弋在外围的将士,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标新立异的样子。
倒是横冲都各将士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叶珏如此举动,见他下马步行,也无人劝阻。
此番划定的军争演武预设战场纵横都有数十里,其中又是时有丘陵起伏,路况并不算好走,可是叶珏如今行走在冬日的朔风之中,看上去却是颇有闲适之感,丝毫不以为意。
林馨宁紧走几步,赶上叶珏,妙目扫探,见周围将士的关注点都不在自己这边,方才开口问道:“叶家哥哥,我向来听说凡为军中主将,既有远过常人的能耐,自然应当享受军中最高规格的待遇......”
叶珏只听她说到这里,便已猜出她要问些什么,摇头笑道:“你所说的那般主将,行军作战之时只怕多半不能成事,盖因贪图享受者必然不愿吃苦,安于高位者必不能体察下情。”
他言语及此,双眸转处,又见行走在自己身边的越朗与杨妙裳二人也将目光投来,便又续道:“军中为将者披坚执锐、指挥进退自不必多言,那是分内之事,可与将士同甘共苦,也是理所应当。
话锋一转,又抛出一个问题:“你们瞧我横冲都中数千将士,作战之时人人奋不顾身、勇不怯死,即便此前遇上数倍于己的北戎各部,也是咬牙狠斗,绝不退让,缘由何在?”
越朗自然明白原因何在,只是他知道这个问题并非是叶珏抛给自己的,故而不即回答。
林馨宁想了想,应道:“是叶家哥哥你指挥若定、善于用兵,又能当先冲锋、英勇过人。”
杨妙裳截口道:“莫非你是想说,是因为你时常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才能成就精兵劲旅?”
叶珏点了点头:“当初我被选为秦王府校尉,要入府统管秦王亲军时,家严曾经说过,我出身将门,什么兵法军略之类,这些年耳濡目染之下,所知也定然过于常人,但是想要做好这一军主将之位,那么应当知道,统军最重要的事情,乃是‘克己正心’。”
叶珏平素很少有现在这般严肃认真的时候,此前也并无如此陈明军中要法之言,如今主动说起,无论是早就投身军旅的杨妙裳,还是方甫参加军争的林馨宁,都不由得认真倾听。
声音再度响起:“所谓‘正心’,便是说为将者在与敌生死相搏之前,需要时刻保持冷静与从容,只有这样,才有心思澄明,所做部署方能少些破绽;所谓‘克己’,便是说为将者不能动辄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安排方略之时,不能将好事全都留给自己,难事全都留给他人。”
听他这话说的严肃认真,却又颇合情理,杨妙裳和林馨宁二女都是连连点头。
叶珏举目瞧着自己手中碧蚺霜锋的青色枪缨正在为冬日朔风吹动,在半空起伏不定,忽而叹道:“年少之时总是想着当有一日手握长缨,纵横捭阖之间便使诸敌辟易,可是只有当真担起了这份责任打得时候,才能明白,所谓‘克己正心’,却不是那么好做的。”
现今他年纪不过弱冠,可方才所言确是很有老气横秋的味道,杨妙裳噗嗤一笑,犹如鲜花竟放,接口道:“你如今年纪才只多大?便如此故作深沉、老气横秋?那我岂不更是一个老太婆了么?”
叶珏闻言收慑心神,转而向杨妙裳笑道:“好姐姐,依照父帅当初所言,从军为将之人都应当尽快让自己成熟起来;其实据我所见,便是军中的掌印夫人也当如此,尤其是我横冲都的掌印夫人,那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杨妙裳与林馨宁原本互相之间心中都有些醋意,可时下听了叶珏如此一言,倒是颇有默契,纷纷“呸”了一声,当即应道:“你以为我们姐妹也如你一般下马步行,却是为何?”
越朗见叶珏只是正经了这么一会,便又要与两位姑娘合口,心道如今正是军争演武之际,可不是玩闹的所在,随之出言道:“好啦,怎么做好掌印夫人的问题,还是等会再说,咱们这般潜身山野,还要走到几时?”
叶珏扭身转目,见越朗今日少见地一改往日打扮,浑身甲胄生光,手中长戟如雪,知道这位挚友如今的心思是当真想要在暨阳军中立威,嘿然笑道:“莫急,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要等到对方不能轻测我军动向之时,才能动手。”
话虽如此,但叶珏在此语出口的同时,心中也随即闪过一个念头:无论是岳万里,还是霍无忌和慕容玄恭,他们本事既强,心思也密,不知何时才能让他们难以揣度自己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