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篱觉得自己，是一个懦弱不讲道理的母亲——
孩子成器，她应该高兴，应该无条件支持他的抱负和理想，而不是用‘安全’两个字，折断他的翅膀，强行将他关在一个安澜无忧的金丝笼中。
可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之外，几乎不会有第二个人，明白她对怀睿的歉疚，还有对他能平安一生的执念。
那一世，若不是她在洞府外生下怀睿，他不会成为痛苦傍身的半副仙骨。
她为了弥补，做了太多，有对的事情，也有错的事情。
为了寻回他，她昆仑学艺，孤身赶赴九渊魔界，接近那时的魔尊，再欠情债，还生下可怜的胭脂，弃之不顾。因果轮回下，她也终于有了这一世重寻金叶子的无奈之举。
说来说去，追根溯源，这一切都是她一步步走出来的路。
其间心酸苦痛，她根本没有办法告诉怀睿，她究竟多爱他，多盼着他能
安澜无忧。
纵然他没有办法离开洞府，也希望他能在这里，无灾无病，寿终正寝。
……
深吸一口气，她抬手笃笃敲开了澜舟的房门。
橘香一脸憔悴之色，一双手开始发抖，对上顾东篱这张熟悉的脸，他目露歉疚。
而后转念一想，才喃喃自言：‘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两张冤家皮相，害我又认错，说到底，是三十年前救而不及的愧疚咯。’
顾东篱见他老态尽显，手抖意味着旧伤复发，便知这一次救治澜舟，定是凶险万分，耗费了橘香极大的精力才会如此。
“他如何了……？”
“命大，死不了，不过也是奇怪，这伤势，是老夫从未见过的……若非老夫宝刀未老，加上这小子这张脸，刺激着老夫的胜负欲，算是把人从阎王殿抢回来了——诶诶，你这是感激老夫的态度么？小丫头，不好好慰劳一下？”
换了平日，顾东篱
总是要长抒一口气，然后说些玩乐话，逗一逗橘香的。
今日，却怎么也没有心情了。
她表情真挚颔首，声响温润浅淡：
“谢谢，我进去看看他。”
“……诶？”
橘香刚转身，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差点没夹了他鼻子。
莫名其妙……一点都不敬老！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还没措辞好要如何教训她，怀睿拿着红漆盘子，从角落蹿了出来，他将漆盘子往橘香怀中一塞：
“劳烦前辈，灶房里备了饭菜，取一些回来吧？”
“？”
“给您开了个小灶，另加了一只大鸡腿，还有皇朝必和楼最是有名的卤鸡爪，与咱们九州风味有别，一定要尝才好！”
橘香口水泛滥，犹豫片刻后，决定先去觅食，回来再收拾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
怀睿笑着，挥手目送橘香下楼，然后回头，笑容隐去。
他挣扎万分后，依旧缓缓附耳上去
，贴着门缝，听着里头爹娘说话的声音。
……
“见过怀睿了？”澜舟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沙哑的鼻音。
“恩，少年似竹，现在的个头儿，与你所剩无几了。”
顾东篱挨着床沿坐下，给澜舟的背后，放置了一个引枕，想让他靠着舒服一些。
“那……长相呢？”
澜舟头一歪，笑意狡黠。
顾东篱白了他一眼：
“眉目轩豁，眸有星辰，一看便是正人君子，与你这邪门邪路的，完全不一样。”
澜舟露出一笑，莹白牙齿上还附着着血迹，苍唇破损——
那是极度隐忍痛苦时，自己咬出来的血窟窿。
“……大抵是没张开，你我嫡亲的血脉，与那正人君子，哪里挨得到边？”
“什么意思你？说你自己就罢了，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怎么不和正人君子沾边了，我看，怀睿就是遂了我的——”
话到嘴边，顾东篱一下
子觉得不对劲儿。
诧异看向澜舟，见他一副淡定模样，完全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怀睿……在这方洞府界，怎么可能是俩人嫡亲血脉？
愣怔了许久，她才尴尬一笑，转圜道：
“我俩怕是爱极了怀睿，说这有的没的，他长相如何，该遂了他亲生爹娘，你我，到底只是他养父母而已……”
澜舟静静看着她，没有接这话茬。
而是转了话锋道：“我昨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梦千年，我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也就几个时辰，还一梦千年，你用这文绉绉的说法，怪好笑的。”
“无喻无拟，我一年一年数着，正好一千一百三十年。”
“……”
在顾东篱震惊无比的目光中，澜舟抬手，抚上了她的面颊，一抹苍白无力的笑，还印有昔日邪魅张扬的影子。
“你是爱本君的——散了千年修为，换这一个答案，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