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远求近，走至南头大街东头，沿着埠头边的一处二层楼的小客栈，包诚笃笃敲开了铺儿门。
伙计哈欠连天拔出门栓儿，都是来往认识的，他客气唤一声‘包大哥’。
一听说是为了搬家，才拖家开口来投栈的，半夜三更，便不肯收一日的房钱，只意思意思要了个灯油钱便罢。
顾氏再三谢过，一起帮着拿着细软，护着盏小油灯，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其它房客都歇下了，包诚要了两间房，顾氏自然和女儿睡，他和秦北行住小一间，让小子睡床板，自己凑合打个地铺将就一番。
可秦北行不愿，只道：
“爹拿我当外人？”
“这是哪里的话？”包诚有些紧张，连声都不住扬了起来，
顾东篱笑盈盈的，扯了扯老爹
的袖子，轻声道：
“爹你睡床板去，叫哥哥打地铺，这样他还安心些，都是一家人了，你还拿他当客人伺候着，难怪他心中不安，觉得自己还是个外人哩！”
顾氏也在一边附和，温声笑道：
“是了，哪有儿子睡床，老子睡地上的？孩子爹你也累了几日，好生歇息一晚，明天还有你忙碌的——孩子懂事，晓得体贴你，你偷着笑吧。”
“诶，好！”
包诚露出憨笑，挠着头，看着秦北行和自家女儿，满目温意。
……
顾东篱躺在床上，身侧的娘亲已经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稍眯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认床，便再难睡了，辗转反侧之下，又觉得肚子空空，想去客栈茶水房找些东西吃。
趿拉着鞋子起身，她手
中护着一盏油灯，轻手轻脚掩上房门出去。
才过一个拐角，迎面遇上个人影，倒是唬了她一跳。
“呀，北行哥哥，怎么是你？”
烛火摇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秦北行，他已脱去发髻介帻，形容微窘，看上去也是方才睡梦中起身的。
起夜么？
只是这个方向，不是去茅厕的吧？
疑惑之际，顾东篱听得一声咕咕，从秦北行肚皮中传来，噗嗤便笑了：
“哥哥原是饿了！与我臭味相投，那就一起夜探茶水房吧，运气好，说不定还坐着炉火，我们随意煮些东西来吃吧”
“我……”
“哎呀，没啥不好意思的！我晓得，你们读书人有宵禁，过了时辰就不可再吃东西了，要自律自严，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肚皮是自己的，自己心疼才好，圣人又照拂不到你的五脏庙~”
顾东篱护着油灯在前头走，低低轻柔的声音，像小猫爪子，轻轻挠着秦北行的心。
他本是为了破戒而懊恼犹豫，听了顾东篱这番道理，竟不自觉抿起了笑意。
“你总有这样那样的道理。”
言语之中，无奈里透着一丝宠纵。
“那是，只要不是歪理就好~”
俩人来到茶水间，掩上木头门，便可用正常音量说话了。
顾东篱掀开木头锅盖探头一看，锅里干干净净，啥也没有，好在炉火未灭，只要添些柴火再搓些火星上去，就能重新开锅做饭。
去灶橱里翻找了一圈儿，总算还有那么几粒米，一坛子酱菜，凑合一顿夜宵倒也足够了。
“北行哥哥，
你来替我看着火好不好？”
君子远庖厨，她不知自己的要求，秦北行会不会觉得无礼过分？
至少自己的姥爷也是读书人，就万不会进灶饭，甚至毛豆儿要碰他的书都不肯。
秦北行没有任何犹豫之色，卷子袖袍，露出一截骨线分明的小臂，熟门熟路，坐到灶膛后的小杌凳上去了。
添柴烧火，他很是熟练。
顾东篱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北行是寒门学子，不仅读书举业，还要照顾重病的老爹。莫说烧饭煎药，就是捣衣缝补，恐怕也是十分熟稔的。
生活所迫之下，再去执着读书人的清贵形象，恐怕才是沽名钓誉之徒。
大约是他形象太过清华，才总让顾东篱生出那般错觉——
自己使唤他做粗活灶事，有些委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