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夜风徐徐,雨势过后难得有几分凉爽。
陈瑾已经有十多年未回过京城,此次入京仓促,明日就准备离开,又对多处故地有所怀念,便偕同苍羽一同出来走走。苍羽平日里也是个沉闷少言的,两个男子走在街上不过就是左右看看,走得久了反而有些无趣。
“先生原本是京城人士?”
或许是两人同行无话,显得有些别扭,苍羽一反常态开口问道。
陈瑾站在一处灯下,朦胧烛光从他头顶笼下,将他身上素净的布衣几乎染成橘色。听得苍羽问话,他驻足思考,抬手摸向下巴刚刚蓄起的短须。陈瑾已年近四十,并未嫁娶,在潇州多年只做着教书先生的营生。或许是生活无忧,他的样貌看着与十多年前没什么,若非刻意蓄起须髯,仍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
“我并非京城人士,只是曾在京中短居,有过三两好友。”
“那先生打算顺便去访友么?”
陈瑾垂下目光,回道,“不必了。我一个乡野书生,还是不要叨扰别人了。倒是苍羽你,在潇州多年似乎一直没提起过自己的出身,家中可还有旁人?”
苍羽无所谓地摇头道,“在这世间我早已是孑然一身。先生没听说过江湖仇杀么?我一家人早就被仇家灭门了。”
惊讶于苍羽说话时的平静,陈瑾有些缓不过神来,可还是犹豫着问道,“那你没想过报仇么?”
“报仇?”苍羽咧嘴笑着,略显几分悲哀,“奈何我技不如人,上次报仇后身受重伤,又被朝廷追捕,这才沦落潇州被小恩人救下。伤愈后其实我是打算一走了之的,毕竟当时她一个孩子并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可在书院的时间越长,我越不想离开,就好像伤重之后的我已是重生,过去的一切已经不甚在意。”
“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件事。”陈瑾听到这些只隐隐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平添几分酸楚。
“先生不过是随口问起,切勿放在心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西市热闹的街巷。夏日夜晚凉爽,多数商贩便选择在晚上出来摆摊,灯火辉煌倒比白日里还要热闹许多。也不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道路两侧的商贩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倍,又有马车往来占道,原本宽阔的街道只留下能容一人通行的窄道。
陈瑾只好和苍羽一前一后沿着窄道前行,偶尔遇到迎面而来的行人,只能侧过身勉强让出位置通行。这样窘迫的局面,打破了陈瑾的闲情雅致,他感觉背后已经被汗浸湿,此刻只想找个位置宽敞的茶寮稍作歇息。
正这么想着,眼睛往前一瞟,就看到一个茶寮摊子支在左前方的巷道里。陈瑾停下来转过身对着苍羽说道,“苍羽,前面就有个茶寮,不如我们……”
话还没说完,他伸出的指着茶寮方向的手臂就撞到了什么东西。陈瑾紧张的回过身来一看,发现是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子头戴的围帽被他撞了下来。围帽上的白纱飘飘扬扬地落下,露出对面女子的容貌。
正是十六七岁如花美貌的年纪,因为围帽被撞落,显得发髻也有些松散。她穿着一身海棠色的衣裳,鬓边簪着一朵同为海棠色的绢花很是夺目,令人一眼难忘。可眼底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无奈。
陈瑾只看了一眼,连忙挪开视线,只在心里念着非礼勿视,弯下身去将撞落的围帽捡起。
“方才行为莽撞,还请姑娘莫怪。”陈瑾将围帽递还对面的女子,却目不斜视,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臂。
“无妨。”女子接过围帽,急忙为自己戴上,感谢的话还没出口,后面等着的人已经排起长队不满地叫嚷起来。女子与陈瑾擦肩而过时,只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多谢公子。”
待陈瑾与苍羽在巷道内的茶寮摊子上落了座,陈瑾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目光在往来的人群中不停地寻找着什么。
苍羽见他这副样子,端着茶杯往他面前一放,忍不住打趣他道,“陈瑾先生瞧什么呢?”
陈瑾回过神来,轻咳两声以掩饰尴尬,回道,“没瞧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热闹的很。”
苍羽自然知道他是在找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位姑娘,又不好继续调侃他,只端起自己的茶杯,示意陈瑾往前方灯火通明的那一处去看。
“前面就是花街了。京城富贵人士的销金窟,自然是要热闹的。方才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味道,原来竟离得这么近。”
茶寮的老板正闲来无事,听到苍羽说起花街,便兴冲冲地与两人攀聊起来。
“两位看着文质彬彬的,难道也是来花街寻快活的?”
苍羽自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倒是陈瑾连连摆手,有些急得红了耳根,解释道,“我们只是来西市逛逛的,并不知道这里就是花街。”
“不知道也无妨,来都来了。听说那云来坊来了一位西北闻名的花魁娘子,人还未露面,京城中的富商已经将礼物快要堆满了。云来坊的老板娘也会做生意,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只说三天之后才让那位花魁娘子挂牌献艺,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美人。倒听说曾经是个官家小姐的出身,全家被罚,这才沦落风尘。到底是个可怜人呐……”
茶寮老板一边说一边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