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凡听了白凡的话,心头略微茫然,望了眼白云悠悠的蔚蓝天幕,轻轻叹了口气。
走入人间并不难,江湖处处是人间。
融入人间也不难,立下锚点,再紧紧握着便是。
但......成为人间,却是一件难事儿。
宁不凡收回目光,莫名觉着有些烦闷,抓起沉甸甸的酒壶,仰面灌了一口又一口,直至半壶酒尽,才有了一丝微醺醉意。
“你这小子,还真是不客气。”
白凡望着鲸吞狂饮的宁不凡,脸皮抽了抽,心疼不已,“这可是上好的青稞酒,要用不少银子呢,你倒是给我留点儿啊。”
宁不凡长长吁出口气,将空酒壶放在桌案,以手肘抵着酒壶,以一种‘原来这就是仙人’的鄙夷目光瞥了眼白凡,挑眉道:
“我来顾家的路上,听到不少人谈及顾家的富贵,你不是顾家的赘婿吗,怎么还心疼这些金银俗物?”
白凡双手环臂,翻了个白眼,“当今天下,太平昌盛,可就是因为太他娘的昌盛了,大多数自命不凡(闲得蛋疼)的文人墨客,都将‘吟诗作赋’与‘美酒佳人’当成风流事儿,近些年,坊间流传着‘会喝酒不算风流,醉卧美人膝’才算风流。”
“因此啊,在这天底下的女子眼里,男子的好饮酒与好狎妓没甚区别,也是风气使然。自从我学会饮酒后,凝烟整日数落我,顺带的还将我每月的银钱收了去,我若是想饮酒,便得偷偷摸摸拿着诗文去换,过得甚是清苦啊。”
拿诗词换酒,倒也算是风流。
宁不凡来了兴趣,“你还会写诗?”
白凡意兴阑珊,摆了摆手,无奈道:
“写的不好,不过......凭借我这个‘仙人赘婿’的名头,倒是有不少酒楼掌柜的愿意拿金银换我的诗文,本来啊,我还以为他们这群高雅之辈是欣赏我的才学,后来我才知道,这群王八蛋是将我的诗文拿去全都交给酒楼里面的说书人,这些说书人一个劲儿的奚落我,偏偏那群狗屁看客们也爱听,叫好喝彩的那叫一个热烈啊,给顾家平添了不少笑话。”
宁不凡没好气道:“行了,你也别跟我吐苦水了,昨儿个你不是被朝廷给封了什么官衔嘛,日后都是朝廷的人了,平民百姓就不敢随意奚落你了。”
“狗屁不敢,”白凡猛一拍案,恼道:
“还不是近段时日坊间百姓奚落顾家的人太多了,凝烟看不下去,这才捐了不少银钱,让朝廷给我封了个什么狗屁爵位,也就是买了个清闲官位。”
“昨儿个,我受封回来,过路城东黑水斋,黑水斋老掌柜还拉着我不让我走,说是我欠他那二两银子得赶紧还了,骂了我不少‘狗官’之类的话。”
没当官前,顶多被骂两句‘无才无德’之类的话,这当了官后,连‘狗官’都出来了。
宁不凡颇觉惊奇,“你堂堂顾家赘婿、朝廷官员,怎么会欠二两银子还不上?”
白凡两手一摊,坦然道:“写诗换酒,赊账求墨。”
一个才能够白玉山走入人间的仙人,欠二两笔墨债,被人指着脑袋骂,除了‘高雅’真不知该如何形容。
宁不凡凝噎半晌,然后从怀里摸出先前顾凝烟赠他的那几锭碎银子,递给白凡,“此次相会,你为我解答了不少困惑,这几两碎银姑且算是我的微薄心意,敢请收下。”
白凡眸子微亮,心头顿乐,连忙将碎银抓起,揣入怀里,乐呵呵道:“我给你写首诗吧?”
纸笺铺开,笔墨铺落,洋洋洒洒,一蹴而就。
宁不凡接过白凡递来的纸笺,轻轻摸了下痕迹未干的墨迹,低眉凝望片刻,感慨不已,“我以为,我宁钰狗刨狼爬一般的字迹已经足够丢人现眼。没想到......白兄竟然犹有胜之!”
白凡淡淡一笑,傲然道:“你懂个屁,这他娘的叫做——书法!”
宁不凡合上纸笺,放入袖中,摇头轻笑。
《秋风破·人间且高歌》
夜来斟酒望月,金樽忽坠龙潭。猎猎风拍凄凉雨,滚滚雷落山外星。一瞬便天倾!
风流前辈皆往,徒留思效神伤。白发孑然独臂客,醉眼含笑问上仙。安敢来人间?
很多年后,宁不凡才猛然醒悟,原来白凡写给他的诗,其实不是什么诗
。句,而是在与他讲述一个关于江湖侠客的故事。
这个故事,应是大风流。
......
听雨轩,秋风摇曳,凉月寂冷。
天地之间,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送来阵阵麦田清香,听取蛙鸣一片。
天穹深处,悬浮着一张由天地之力汇聚而成的稚嫩手掌,遮云蔽日,清凉寂冷的月光透过指缝洒落人间,光晕摇曳,不染尘埃。
这张宛若山岳般巍峨的手掌,只余下四根手指,缺失那根手指的正下方,立着一位身形佝偻的白发老者。
这一幕,震撼人心。
按理说,任何人看到悬于头顶的巨掌,都该心生畏惧,但将目光投放于此间的人,都是心绪平静,不泛波澜。
因为,直面天道之手的人,是柳村村长。
‘只要村长出手,世上便没有解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