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君顿了顿,又问:“当年之事...你究竟是如何发现端倪的?”
堂下的中年男子微怔道:“父亲病重,孙儿随侍一旁时,听其喃喃之语,这才起了疑心。”
窦太君握着双手,闭上双眼,露出哀容道:“你父亲一生悔恨。当年他不顾我的阻拦,偏偏要相信淮王宁铮的话,害死岑生。旦凭这一点,我便是归了天,也绝不会原谅他。”
窦寻奋垂头丧气道:“父亲这么多年,已然知晓错了,也住在长安旧宅中多年。嘴中时常念叨的便是姑母与三弟...还有...您。祖母,若是有机会,您还是归长安瞧一瞧他吧?”
“免了!我这老身骨可受不了路途上的颠簸。且让他住在长安老宅里好好休养吧。”窦太君面露悲愤与气愤。
堂下之人沉默下去。面前的老媪也不说话了。
祖孙二人默默无语,相互对望。
半晌之后,窦太君无奈的哀叹一声道:“罢了,这次同你归左冯翊时,路过老宅,便去瞧他一眼。只是,尹生,你要发誓,日后绝不会再对昭远起杀心。更要想护着子曰那般,护着他。如今子曰已查清了当年之事的真相,同曹氏亦相认了。但昭远却不知这些。他自小生于长于淮王府,若让他知晓这些往事之密。只恐令他崩溃难以自持,做出傻事来。”
窦寻奋怔了怔,想起当年曹氏阴差阳错嫁入淮王府一事,也同他脱不了干系,心中便觉愧对窦寻恩,也为半年前,他对宁南忧起过的杀心而感到后悔。
他举起手,并指发誓道:“孙儿发誓,会将此秘密烂在肚子中,永不开口言说。”
躲在屏风后帘帐中的江呈佳听着外头传来的对话声,心中扑通扑通的狂跳着。此事她虽早有猜测,可如今被人证实,心中却仍旧惊异难平。
窦太君又与窦寻奋交代了几句,江呈佳便听见外头传来门房被打开的声音,似乎是安平侯离开了。
紧接着屏风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细微的拐杖落地声。
窦太君站在了床榻前。
江呈佳慢慢从床角爬出来,掀开了帘帐,脸色略有些苍白。
这个面容华贵,身着锦衣的老妇人面露威严,盯着她看道:“阿萝,你这样聪明,想必那日从老身同子曰的对话中便猜到了什么,如今...听见老身与尹生的对话,可明白了老身要隐瞒的真相?”
江呈佳不敢有所隐瞒,见她神色凝重,便点了点头道:“曾孙媳多少猜到了一些....君侯他并非淮代王殿下的亲子,而是窦三叔与曹夫人的亲子?可是如此?”
窦太君默默地望着她,沉重而又正式的点了点头道:“你的确聪慧,正如你所想。昭远乃是岑生之子。”
窦寻恩,字岑生。
曹氏从前最喜欢唤他岑郎。本是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只是天公不作美,拆散了这段姻缘,使得两人阴差阳错的错过了此生,再无缘分。
元初八年,年满二十的窦寻恩胸怀大志,满心抱负。当时他虽年纪轻轻,可满腹才华已使他名满长安,成为长安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子。
恰如乐府台戏中所写诗曲那般巧合,同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曹秀正离家云游,来到长安。
曹秀乃为平定王曹勇之亲妹,乃是当之无愧的翁主,随着武将之门曹氏坐镇西疆。十三岁时,曾随父兄一同披袍征战沙场。其惊人之姿,堪比在世西施,飒飒之态令无数军将沉沦,因而绝代风姿名扬天下,同美名盛传于世的江梦萝二人并成为双绝。
然则,曹秀自小饱读诗书,精通礼乐医书、琴棋书画,可却因长相实在太过倾国倾城,而被世人忽略了她的一身才气。曹氏以美色著称,誉有“芙蓉清水软香思,惊鱼抱石不肯游”之名。此诗乃是元初七年,大魏颇有名气的才子张衡所写,以其芙蓉之美姿惊得连鱼都不肯继续前游,只肯痴痴的盯着她瞧来形容曹氏之美。
偏偏,这样的富有才情的美人,总有些心高气傲,曹家提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她却一个也看不上。孤傲清高又自小养尊处优的曹秀心中有一衡量。她心目中的夫婿必是懂她诗书气概,而非贪图她美色之人。
元初七年,曹秀以义诊之由,偷偷溜出了平定王府,出了西疆,四处云游。花了一年的时间,走走停停行至长安,在最具盛名的长安灯满楼与窦寻恩相遇。当时,正是上元佳节,灯满楼中依照往年的旧习俗,出了满堂的诗词灯谜闹于街市。大魏年间,凡是佳节之时,城中夜市便管得并没有那样严。街市允许挂灯至戌时三刻。
曹秀同一直跟在她左右的碧芸入了长安灯满楼中歇宿。正是遇见酒楼摆设诗谜。心情愉悦的她对词对句三百,堂下竟无一人能敌过她之才华。
堂下掌声雷动,如雷贯耳。正巧引得前来与好友相聚吃酒品茶的窦寻恩驻留。
两人对酒颂赋,双双词赋精绝,使得在场围观的士人与书生频频拍手叫好。二人也越斗越有性质,斗得灯满楼也没了诗谜与词赋可讲,这才罢休。
当时,曹秀正以男装而扮,对出口成章,胸藏浓墨的窦寻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爱慕。在他向自己发出以诗酒会友的邀请后,便兴高采烈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