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夕颜沉静的面容,和美眸中隐隐的焦灼和隐忍,将近来种种串成一串,联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浮屠宫之行,看似偶然,其实是琉璃靈精心酝酿的一步大棋。
棋中,八方时局尽在胸壑,世道人心皆可算计。他深知剑城之行我非去不可,白逸尘亦不会让我独行,轻而易举便将白逸尘从守卫重重的运城引了出来。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在运城刻意现身,安排刺客在溧水河畔刺杀,放出了剑城危急的消息。
一步一步,将救人心切的我们从官道逼上险地,好暗中伏击。
白逸尘一死,剑城必乱,白寒远便可作为傀儡上位。届时他便可借我的身世大做文章,昭告天下,运城勾结蓬莱余孽,巧施美人计,杀死剑城少主。
名正言顺的以讨取公道为由,举剑城之力讨伐运城。
羽湘诱我至浮屠宫,或许并不在琉璃靈的运筹之中,却无意中为他引开了一个棘手的麻烦。他又利用我对蓬莱的愧疚,让夕颜在这里拖住我,自己和白逸尘在崇山峻岭之间斡旋。
若当真如此,白逸尘危矣。
我假装一无所知,试探道:“姑姑若是要我杀了墨凉,我恐怕没法做到。但若只是依靈先生的吩咐行事,倒不是不可。”
夕颜往石殿外瞥了一眼,淡淡道:“算你有点良心。”
我做出一副垂眸顺手的样子,继续道:“靈先生要我去剑城送一封信,我在这里逗留了两日,耽搁了行程,烦请姑姑带路,送我出去。”
满室夜明珠晦暗莫名的照在夕颜清丽的脸庞上,依稀见她双眸似乎闪烁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我早在宫里设了祠堂,供了仙主牌位。天女既然来了,不妨随我进去,给仙主上两炷香。”
她说完,信手扶了扶望仙髻上栩栩如生的夕颜花簪,穿过镂着梅兰竹菊的黄花梨屏风,绕进了内殿。
我望着她婀娜摇曳的背影,和发髻上那朵薄如蝉翼的夕颜花步摇,心中一动。
幼时,我们师兄妹课业繁重,琴棋书画,刀剑阵法,医毒之术……有时一日下来,全然精疲力倦,饥肠辘辘。
偏生师父极为重视养身养颜之道,吃穿用度都有严格的规定,其中最“泯灭人性”的一条,便是过了辰时不许进食。
很多个劳心苦行、两腹空空的夜晚,我在榻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睡。
夕颜心软,常趁陪师父来天女殿巡视,带一些糕点蜜饯之类的吃食,用油纸包好,藏在天女殿前的花坛里。她和我们约定,若是她扶一扶步摇,便是带了吃食前来。我们便等师父走后,借着出恭之名,溜去花坛将油纸捡回来,躲在被窝里偷偷享用。
唉,大约我真是上了年纪,回忆起什么来都是没完没了。
夕颜回眸看了看我,转眼消失在屏风尽头。
我犹豫片刻,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鲜花,清酒,佳肴,香火,让冷冷清清的牌位,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我接过夕颜点好的香,庄重的插在香坛,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云儿。”这一次她没再称我为天女,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接着道:“我知道你起了疑心——你猜的没错。白公子在西北五公里处的石林里,那里设下了迷魂阵,四面重兵埋伏。阵眼是我布的,在一块“山”字奇石的最高点上,不过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青色卵石,你毁了那块石头,迷魂阵便破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我跪在蒲团上,警备的望着她。
夕颜道:“就当还他一个人情,也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好!”我应道。
“走吧。”她美眸一闭,双手一摊,听任我将玄铁匕首架在她颀长白皙的玉颈上,一步一步走出偏殿。我威胁众人闪开一条路来,在惊骇的目光下走出极乐殿,出了浮屠宫,来到山巅之上。
尚在纠结如何让她全身而退时,夕颜轻轻附耳过来,低声道:“云宿,彻查蓬莱覆灭的真相。”
墨凉引狼入室血洗蓬莱,这是我亲眼见证的事实。
这一点,世人皆知。
她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分明恨墨凉恨得咬牙切齿,却要我彻查蓬莱覆灭的真相。
我魂惊魄惕,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她红唇轻启,重复道:“查明蓬莱覆灭的真相。”说着,释然一笑,竭力一掌反劈在自己高耸的胸脯上,倒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