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畏此生不逢时,才堪经维谁得知?最惧千秋身死后,竟然当年人未识!”
兴州城外有座紧邻高速公路服务区的古代更楼,打更人早就成为了历史,作为文物的玉漏和铜钟也在刘帝末年的战乱里被人偷走。
坐在马抬椅子上的裘重治反复念诵着这首短诗,他身旁的茶几上摆着一盏提灯和一本名为《林登万大帝》的精装书。
遥远的兴州城区看不到耀眼的灯光,但是一些地方被火光映照成暗红色,低沉的炮声时不时飘向更楼。裘重治似乎患上轻度帕金森综合症,在天气不算很冷的情况下,他的双手仍然不停抖动。
这不是惊恐带来的颤抖,而是赌徒即将取胜时的兴奋表现。过去在街机游戏里即将杀死血槽闪光的关底怪物时,他也会双手发抖。
自从林登万委托他前往南直隶组织新军以后,他立即通过种种关系在筑州集结大约一万人的子弟兵,然后用“猢狲”带有合法性的诏令接管当地筑军,打着援助北直隶的旗号向东都进军。神朝军队败退上京以后,东都立即爆发骚乱,“赳赳党”残余势力和前朝保皇党蠢蠢欲动,“划水道”更是公然入侵界河地区,新一轮的乱世赌盘已经开启。
惊慌失措的神朝百姓需要一位英雄安定局势,裘重治决定接管南直隶再图天下,人民会支持他重建秩序,东胡、蛤国和兽人无力维持长期战争,他们不久就会退走。
兴州有两个新动员的步兵师,卫戍陪都的袁海钧是林登万提拔的党羽,他拒绝裘重治接管城市并调兵抵抗。手握数万大军的裘重治下令武力夺取该城,他把不远处的服务区作为前敌指挥部,一群幕僚和武将正在里头谋划明日发起的总攻。
茶几上这本肉麻吹捧“猢狲”的传记还没有写完,最后的章节将由裘重治执笔。全副武装的步兵此时在用带有红外瞄具的步枪扫清高架桥下方小旅馆里的守军,他们燃起了绿色信号弹,宣告入城的检查站已经陷落。
本该争分夺秒扩张地盘的时候,裘重治却陷入沉思。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是无法变更的过去。天道的嘲弄从来不曾离开过那个被迫书写各种试卷,有着高壮身躯却只能被学阀像拎小鸡一样推搡体罚的后生,那个独自坐在东都滨河堤坝的阶梯上执勤,每天盘算手里还剩几枚角子的保安,那个在帝国官僚面前不值一提,经常被拖欠工资的乡镇办事员。
在世人眼里,裘重治和普通的贪官污吏没有两样,他的形象甚至带有反复无常的特质。一位大学教授曾询问他是否为取得化学专业的学位证书而不对先前的付出感到后悔,裘重治对此默不作声,他如何谈得上后悔,这位后生根本没有做过选择,难道能挣脱世俗观念的惯性把课本丢进垃圾堆吗?
裘重治历来怀揣不为人知的大志,他企图把“永恒神朝”变为心目中的理想国。世间具有艺术家特质的后生容易产生理想国情节,他们追求“人人平等”,这是指和地位高的人平等,处境更为艰难的普通人则被选择性忽视。在这个理想国里,假如有人拥有裘重治身上的品质,他就会越受到尊重。
漫长的岁月里,这种大志成为裘重治痛苦的根源。
南直隶的游荡岁月让裘重治以审慎的眼光思考问题,有人给他介绍过工作,希望他不要靠当保安和发传单打野食。自知时运未至的裘重治拒绝这样做,忙碌和需要动脑子的庸俗工作会让他忘掉目标。
有个早年的回忆片段总在裘重治面前浮现,勤劳但胆小的裘太公经营着一家小笼馒头店,刚通过科举的裘重治坐在店里研究某个电子游戏的攻略。
一位长相不善的外来务工者是店里的老主顾,他有时会带着两个儿子过来吃饭。这家伙过去是跑长途车的司机,年纪大了就改行操纵机床。
希望孩子能靠科举考试飞黄腾达的客人生性欺软怕硬,平日里喜欢吹嘘“棍棒下出孝子”的哲学,倚老卖老的他总是趾高气扬。
馒头铺老板调侃儿子拒绝前往含金量更高的善进大学,裘重治非常讨厌狐假虎威的“唯一帝皇”。客人听罢连连咋舌,他批评面前的后生说道:“你像什么话,我的儿子就听话多了,我叫他考科举就是考科举,别的东西从来不去管。‘唯一帝皇’是神朝的伟人,你对他能有什么不满意?”
科举考试的内容归根结底是朝廷控制人心的经文,裘重治曾一次次在笔记本里写下“敢笑江康不丈夫”的豪言。裘重治觉得面前的家伙其实很可怜,但是帝国有千千万万这样失去灵魂,功利浅薄的人,他们构成了刘帝王朝的基石。
裘重治全身都变得气鼓鼓,他从这一刻起想要打碎令人生厌的旧时代,但是总归使不出力量。自负的后生想用一股热情来改造帝国人的精神面貌,剔除其中自私自利的部分,清除腐败和犯罪,发放福利并尽可能让更多人实现富裕。
这份构想驱使裘重治尝试夺取帝国的控制权,他和盟友林登万在几年时间内终结乱世。为了避免其他人的猜疑,裘重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贪财好色的俗人。久而久之,裘重治有些弄不清所扮演的角色,他喜欢享受财富和女色,但是也想一匡天下。
立下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