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炁一心想等仆人忙完陪陪她,可是仆人伺候好府上别的小姐的穿着打扮后,总是马上匆匆忙忙去到厨房和管家房间那些个热闹的地方,和别人谈天说地,而且常常把蜡烛也带走。因而她只好一个人坐在那儿,把她的玩具娃抱在膝头,靠着火炉边,烤着微弱的火焰,直坐到炉火的温度渐渐降下去。
屋子里没有蜡烛,只有一簇微弱的火苗亮着,所以光线并不是太好,她不时地朝屋子里四下张望着,看看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仔细思考着,是不是还有比她自己更坏的东西在作祟。
一到炉中的余烬变成暗红色再变成灰色,整个屋子就伸手不见五指,她便赶紧脱衣服,使劲拉开那些结子和带子,爬到床上去盖着被子用以躲避寒冷和黑暗。
上床时,她总是双手用力抱着她的玩具娃娃。人总得有所爱,既然没有更珍贵的东西可以让她爱,她就只好靠疼爱一个小叫花子似的破旧不堪的玩具娃娃来得到一点乐趣了。
这事在我们外人看来或许感到有些困惑不解,真心疼爱着那个小小的玩具娃娃,疼爱着那毫无生命力的东西,将自己的关爱全盘倾注在一个小玩具熊上,未免太过可笑了吧!但是其中缘由和苦楚又有谁知道,但凡有人能关爱她或让她关爱,她都不至于如此。
一炁简直把它当成有生命有人情有感官的玩具了。每日临睡前不把它裹在她的睡衣里,她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她觉得,只有让它平平安安,暖暖和和地躺在那儿,她才比较快活,而且相信那样它也就快活了。每次半夜被噩梦惊醒时,也是到处找这个玩具熊,仿佛用力抱着它,才能安抚自己那恐惧害怕孤独的心理。
一炁躲在被子里等着客人离去,倾听着仆人回房来的脚步声、离去的脚步声。滴答滴答……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在这段时间里,仆人偶尔会来几趟,找顶针或剪刀。要不就是给一炁带点东西充当晚饭,一个小酥饼或者一块茶点心。拿来后,仆人就坐在床上看着她吃,等她吃完了,仆人就会把她的被角掖好,轻轻在她的额头吻她两下,并且说:“晚安,小姐。”每当仆人对她这样和和气气时,一炁就觉得遇到了世界上最好、最美、最善良的人,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她真希望仆人能永远这样和颜悦色待她,再也不要像惯常那样把她推来搡去,不管是谁的错动不动就责骂,或者支使她做过多根本不是孩子做的的活儿。现在想来,其实这位仆人是个很有禀赋的中年妇女,因为她无论干起什么事来都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而且还能绘声绘色地讲各种有趣的故事。至少,从一炁的童年记忆中,就有这位仆人讲的许多故事陪伴着她长大。在整个侯府,除去侯爷待她的好之外,这是唯一温暖她心房的地方。
至于这位仆人的脸蛋和身段,如果一炁没有记错的话,还是长得挺漂亮的。一炁记得那是个身形苗条的女人,乌黑的头发,乌亮的眼睛,五官非常端正,肤色健康明净。
这位仆人叫阿莫,听说十岁就进到侯府伺候,一呆就是三十年。侯爷在世时,侯爷指定让阿莫来照顾一炁,甚至在侯爷临终前还交代大娘子要让阿莫照顾一炁长大。所以在她的记忆中,阿莫是来往最多的人。大多数时候,阿莫对一炁还是比较温情的,可就是脾气有点急躁任性喜怒无常。并且原则问题上是非不分,缺少正义感。在一炁被守绪和别的孩子欺负时,并不敢来保护她。可尽管如此,府里所有别的人比起来,一炁还是比较喜欢阿莫的。
正月十五那天,上午九时光景,阿莫吃早饭去了,府上的小姐伊芙正戴着漂亮的帽子,穿上到花园去穿的暖和衣服,准备去喂府上养的鸡。这是伊芙最爱干的活儿,就是为了把鸡蛋卖给管家和仆人,把卖得到的钱攒起来。
伊芙随大娘子,有做买卖的天才,也有攒钱的特殊嗜好。这不但表现在卖鸡蛋、卖小鸡上,同样也表现在跟花匠做花根、花种和插条买卖时的讨价还价上。
花匠从大娘子那儿得到过命令,凡是伊芙小姐花坛上种出的东西,小姐想卖多少,他都得买下。而伊芙呢,只要能卖上个好价钱,哪怕卖掉自己的头发,也不在乎。至于得来的钱,先是用破布或旧鬈发纸包起来,分藏在各个暗角里,可是其中有几包被女仆发现了,伊芙怕哪天会丢掉这笔珍贵的财富,只好同意把它存在大娘子那里,但要收取很高的利息一百分之五十或百分之六十。这笔利息每季度索取一次,及时地把账分毫不差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伊芙是府上的嫡女,乃大娘子所生,比一炁大三岁。与守绪好吃懒做喜欢欺负一炁不同,伊芙小小年纪则对钱财十分着迷,每日不想上学堂,只想着如何从管家仆人手中索取多一些的钱财。
因为大娘子重男轻女的思想存在,伊芙在府上的地位并没有守绪高。但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娘子都会由她去。
这会儿鸡蛋卖完了,银子也到手了。伊芙心满意足地坐到了窗托下的一张高凳子上,对着镜子在梳理头发,还从阁楼上一个抽屉里找来了不少假花和旧羽毛,把它们一一插在自己的鬈发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容颜。其实伊芙的长相并不算好看,只能勉强称作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