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这一句话,像是一支长箭刺穿了林照的脑袋,她耳边嗡鸣,像是有惊雷在其中炸开,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
是,是我杀了世子。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终于让林照认清,眼前的人的的确确是薛道。
他就是前世那个暴臣。
半晌,林照才点了下头,她没有问原因,只是悄声说道:“少爷今日累坏了吧,赶紧休息吧,明日还要忙活世子丧仪的事,王爷和王妃悲痛伤身,少爷只怕要费不少精力。”
她说着,过去帐床边整理着软枕,只是那拍打枕头的手掌在细微发抖。
杀人凶手,跪在死者面前信誓旦旦的要报仇,口口声声血偿。
还瞒天过海骗了所有人。
林照不着痕迹的咬牙。
此番恐惧之心,不亚于当日嫁给陈望后的每个午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望只是流于表面的恶人,薛道却是暗藏皮下的真鬼。
“你为何不问我?”
薛道站在她身后,语气冷淡的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林照直起身:“如何做,为何做都是少爷的事情,少爷自有理由,我只担心少爷的安危,旁人的生死与我无关。”
薛道忽而一笑,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垂眸那女子泛白的唇,凑过去轻轻的吻了一下,说道:“你在说谎。”
林照沉默不语。
薛道将她抱上床,许是怜惜她两日辛劳,随之的动作便轻柔了许多,大抵是半个时辰后,云收雨歇,林照脸颊酡红,闭着眼睛躺在他的怀里。
“何必装睡,你呼吸乱的很。”
薛道摸着她的发顶,平淡道:“你心中有事,怎么不说?”
林照闻言,眼皮颤抖的更厉害了,在外人看来,薛道给怀王世子做了整整五年有余的书童,两人吃睡一处,亲如手足,那人猝然离世,他假做痛心疾首,甚至不惜击伤自己吐出血来,用最亲昵的关系,骗过了王府的所有人。
即便是林照自己,也以为他是真的伤心过度,不曾怀疑。
薛道这样做,背后的理由自己不想,也不应该知道。
“你怕我?”薛道总是在问这句话,像是想确定些什么。
林照埋头,薛道的身上有着一股极其好闻的清冽香气,不俗也不雅,结实的上臂肌肉贲起,枕在上头舒服的很,淡淡道:“不怕,是困了。”
“明微。”
薛道轻轻的唤她的乳名,转过身来,搂住林照单薄的身躯,平静道:“我知道你心里必定杂乱一团,你是怕我才不肯发问,我不想自己在你心里是个奸诈反叛之人,你我现下是夫妻,你虽不愿深思,但我清楚自己对你的心意诚恳,我不要你误会我而心有隔阂和恐惧,这一切,我需解释给你听。”
“明微。”他又道,“你睁眼看我。”
林照照做,看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薛道,他的脸上不见恣虐,深邃的瞳孔里满是坦诚和无奈,抵着额头,轻声道。
“我十五岁在鲁怀和二公子陈雾结识,他心有信,也有义,更有德行和理想,我与他关系近密,但因为身份关系只得掩人耳目,若即若离,我曾发誓要扶持他接替怀王,治理清淮道,可他是庶子,世子之位落在了陈通的手里,即便如此,我和他也不曾疏远,亦不曾反悔心意。”
“而后,我中了举子,自请来了清淮道拜在了怀王的门下,本意是要给二公子做书童,与他共策民生,可是我看到王妃派人在花池里溺闭了二公子的娘,也就是逝去的曹夫人,王妃最是佛口蛇心,担心二公子贤能抢夺世子位分,不但要杀,还要一同骗杀二公子,当日二公子逃出生天,他亲眼见到亲娘惨死,抓着我悲愤滔然。我告诉他不要怕,我会帮他。”
“自此,我便做了世子的书童,你不曾见过世子,他性情顽劣,借着身份横行霸道,不堪重用,所以王妃才心生担忧,我在旁鞭策,日日劝诫,这才得了信任,但他不知道的是,我自和他亲好的那一天起,就要杀他。”
“只是五年来,我不得机会,更怕引火上身耽误了二公子的前程,这才一直等待着,借着太子这次出手,我才能借刀杀人,将他毒死。”
薛道洋洋洒洒一席话,听的林照心里五味杂陈。
五年来的贴身助益,为的却是杀一人。
倘若薛道的话是真的,这般蛰伏隐忍,可见心性无底之深,若是假的,自己又该如此回答,这人的话,可信吗?
更何况,薛道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
“明微,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依旧是防着我。”
薛道苦涩的笑了笑,这回是真的有些疲惫了,躺回身子,轻合双眼:“之所以将这些事情告知于你,是因为我信你,我想你知道,你或许不清楚,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极重,我不想你我之间生出芥蒂,不想不堪,正如我以后不会和你起争吵嘴,你也休要怕我,我不想你怕我。”
林照诧异的抬头,又听薛道说:“明微,我百事依你。”
百事依你。
林照被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委实不解,薛道对自己太好了,这份好来的没有理由,就会变成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