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先要去女儿房间的,不知为何又忽然改变主意,转身回了侧厅,去盥洗间简单洗浴一番出来,穿着一件条纹紫绸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由烟筒子里取出一根三炮台烟,擦火柴吸着了,便靠在睡榻上,望着天花板,兀自想心事。整整把一根烟卷抽完,她才慢慢起身,对镜子掠了一掠头发,重新扑了一些粉,然后由老妈子陪同去三公主房间。
三公主正在浴间沐浴,留声机放着瓦格涅的交响乐,格架上有一份报纸,卢余碧华拈起翻了翻,看到戎敬裁的油印照片,养着西方人最时髦的两撇小胡子,须尖想是用胶水捻过,直挺挺翘起。简直看不出丝毫老态,完全不像年过半百之人。
听到身后的浴间门开了,卢余碧华头也没回地屏退佣人,看着报纸道:“泥泥,你让晓农调查戎四少爷,是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三公主知道母亲要问,是有准备的。但是当下她没有说话,双手托住自己刚刚洗过的头发,去床头取了发网给它一裹,头发高高砌在头顶。
“无须我说,你也知道,戎四少爷有家室。”卢夫人向沙发走去。
“有家室也得离掉!”
平地起闷雷般的,空间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声。
卢夫人一惊,蓦然回首。
女儿却若无其事,在衣橱上的镜子照了一照脸,用手将鬓发理了一理,又把背对着镜子,回过头看看自己的后影子。
卢夫人想是气极,反倒平静了,说:“偏有你这种傻孩子,你当世间男人同女子一般感情用事么?”
卢夫人在沙发上坐下,擦火柴吸了一根烟,“离婚?有那样简单?太太懂政治懂经济懂外语;姨太太身家清白绝色美艳,妻妾相处和睦,放着这般齐人之福不享,倒肯是散伙重娶么!”
“不散也得散!”
又是简短而毫无道理的一声。
身后的母亲几乎有些维持不住贵妇人的雍容,柳眉蓦然倒立,可是三公主不惧,她已经做好斗争的准备,
是的,不散也得散!昨天傍晚看见他时,她就知道她完了,当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隔在竹窗外的她一动不动,好吧,我完了,她心里想。
她呆子一样端详那个人的背影,年纪二十七八、三十。不可能没有家室。
好吧,有家室也得离掉!当时冒出心头的便是这句话。
她爱上了那个人。并且,不可救药。
卢夫人知道要出事了,对付这个从小顽劣似小兽物般不服管束的女儿,用强硬手段是从来行不通。
卢夫人渐渐按下心头火,静了静,然后道:“不要太过自负,你要他离婚就可以离么?首先你父亲不是蒋先生,便是蒋先生也没有权力干涉属下的婚姻问题,情感这种东西岂是命令来得?除此而外,你靠什么来促使他离婚?靠你自己么?若是这样,那你不智。戎马倥偬之人,或许有时间哄你开开心,可没时间跟你论感情,到后不是自取其辱也叫人看轻了!母亲劝你还是少来。”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三公主恍若未闻。
她是横了一条心,不到黄河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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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公馆的后楼是三少爷的地盘,即使他久不在家,后楼也时时处处散发着独属于他的浪漫气息,每天清晨,霞飞路鲜花店的西崽会准时送来新鲜的大马士革玫瑰,香气持续一整天不散,来人都说,到三少爷的客厅走一遭,才知道什么是一泓清可沁心脾。
七小姐和钮静文此时便是这样,她们一面端详那束雪白的玫瑰,一面等候月儿。城隍庙事件之后,司马小楼失联,五小姐停止了对她俩的威胁,她二人便很少邀约月儿外出了,每每相聚,也是来后楼小坐,月儿近日诸事不顺,先是卧房遭人深夜潜入,后又奶娘患了急症卧床不起,前后不过三五天的光景,月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周妈进来上茶,见她二人坐在客厅,不禁问:“三少奶奶呢?”
七小姐说:“刚刚里边有响动,怕是吴妈醒了,她进去照料。”
周妈摇头叹息,担忧地说:“这次吴妈的病,横是有些厉害。
奶娘有过敏性紫癜的顽疾,因此在饮食上格外谨慎,三房的仆佣们都知道。之所以奶娘经常带着丫头在荷花池挖莲藕,也是因为除了米面主食之外,她唯一能吃的蔬菜就是莲藕。
周妈说:“也不知哪来这样难缠的毛病,稍微沾一点蔬果就浑身紫斑,这次更严重,已经连着好几天昏睡不醒了。”
话刚落音,月儿出来了,神情疲惫,眉眼间尽是忧思,七小姐和钮静文见状,不好继续叨扰,起身告辞了。
送出她们后,月儿到草坪上的遮阳伞下想心事,她坐在白色的躺椅上,一双脚伸在伞外的阳光下,细瘦小巧,穿着一双十分不讨喜的猪肝色布鞋,谁看到都会有些诧异。
她这些天没少为这双鞋子遮掩过,说自己扭了脚,穿着布鞋养脚,可那颜色没法解释,只能任凭人们暗地里笑她审美古怪。
不过她哪里顾得上在意这些,内心从昨天开始就在翻江倒海,她用变相软禁的方式已经控制住奶娘数天了,并且自己穿着猪肝色鞋子每天出出进进,但这几天里她没有遇见任何可疑之人与可疑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