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厅的宴客大厅衣香鬓影,名流云集,罗副官隔着宴会殿堂看见三公主时,以为看见一只昂首挺胸的天鹅,上细下粗,并且高高撅着臀!
她其实是最后到场的,由一群年轻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而来,步入宴会大厅时,第一眼就望到远处正与母亲卢余碧华交谈的四爷。
许是宴会大厅太过宽阔,以至于她觉得与他仿佛是隔着旷野般辽远的距离。
在母亲卢余碧华的目光召唤下,她走了过去,卢余碧华介绍道:“这是小女。这是戎四少爷。”
四爷说:“幸会。”
她说幸会,抬手用指尖碰一碰四爷伸出来的手,算是完成握手礼。
四爷说:“上午去拜访卢夫人卢小姐,恰卢小姐出去了。”
她晓得,上午他去尽地主之谊拜访时,她恰恰又去了昨日竹林,因而错过了。
这时候卢夫人望到了一位外国旧友,于是向四爷点点头,手持高脚杯去与旧友攀谈。
卢夫人走后,三公主说:“四爷是德国学的工兵?”
四爷怔了一下,不明白卢小姐怎样晓得这样清楚!
卢小姐知他心中所想,不动声色地一笑,她怎么不知呢,昨晚她就将他了解了个大概——
祖籍北方,少壮派,时下最年轻的军界大要,除却警备部而外,他主持的涉密机构在华东华南可谓是一家独大、手眼通天;
生活方面:去年成婚,一妻一妾,成婚之前有一外室,乃是其兄三少爷的未婚妻,目前已经分手,重新嫁给了三少爷。
她心中想着,脸上不动声色,回头看着偌大的舞厅说:“上海不愧是东方巴黎,这样华丽的地方,法国都少见。”
四爷看了看舞池,说:“是费了些心思。”
面前的场地奢华明艳,是一座宴会大厅与舞厅的结合体,最显著的是大厅内雕有二十几尊白玉人体塑像,均是意大利雕工,一对对舞者环绕白玉雕像回旋起舞,流光潋滟中几乎有些不真实、仿似浮光掠影……
四爷啜了一口手中的红酒,他今日身负要务,因此心思并不在舞会上,然而三公主仿佛看出他的状态,说:“四爷不请我跳支舞么?”
他眉峰一抬,心想这到底是给外洋浸透过的女子,直性!
将红酒放到侍应生托盘后,他十分绅士地邀请三公主进入舞池。
三公主身体轻盈,在他怀里仿佛一只无骨的鸟,叫他不由地想起了月儿。
三公主觉出他有一瞬走神,说:“四爷或许不知,我与金鹤仪金小姐认识。”
四爷先是没有听到,后来明白了,温和地低下头看她,说:“喔?”
他倒不知金鹤仪认识卢小姐,他向日忙碌,这些闺间琐事更是不曾涉及。
不过他问:“卢小姐与鹤仪同龄?不太像!”
三公主注意到他称少奶奶为‘鹤仪’,不算不亲切,但是比之通常所用的‘内人’二字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
三公主说:“我小她三岁!”
四爷说:“好年纪。”
“倒仿佛老年人讲出来的话!”卢小姐说。口气娇俏,忽然就仿佛认识十年之多的样子。
四爷心中一顿,有些不太习惯这种语调,而卢小姐却又说:“听说四爷前些日子受了伤?”
“是的。”又说:“刚出院。”
他觉出自己答得机械,也觉出他们的谈话似乎逐渐要超出初识之人的谈话气氛,他说:“卢小姐,上海的气候还习惯吧。”
卢小姐晓得他这句话意在往开拉距离,抬头看着他,久久不作回答。
觉出异样,四爷低头,却正对上她水滴滴的红唇。
……
他不着痕迹地抬起了头,此时是慢舞,并不适合他这种忙人。好在乐声很快止了,走出舞池后,仰倪少爷双手分别拿着红酒迎了上来,后面随他一起走来的是某师黄师长,四爷把卢小姐交给仰倪,与黄师长握手寒暄。
仰倪少爷递一杯红酒给卢小姐,二人一面品酒一面说话,爵士乐响起,仰倪少爷将红酒交给侍应生,向她伸出绅士之手。
到底盛情难却,三公主略顿了顿,还是将手放了上去。一个侧身,一个旋转,二人转到了舞池中央。
而她的眼睛始终在寻觅四爷的身影,终于远远望见了,他正在与母亲卢余碧华以及市长太太说话并且握手。有些不对!看到他们握手,她蓦然觉着倒仿佛是做辞要走的样子,恰这时舞步旋转,一个大旋,她看不到他了,再旋回来时,人已不见。
一曲终了,遍场都没有了四爷的身影,半小时后终于望到罗副官在大厅门口巡视保卫工作,她大胆地走过去。
罗副官见三公主过来询问四爷,心中有些异样,不过还是告知:说四爷已经由车站出沪了,挂专车去了北平。最快七日后归沪。
三公主几乎没有掩饰她的失望,转头便走掉了。
这一天三公主是提前退场的,知女莫若母,卢夫人想是已经洞悉其心,她中场离去时,虽是失礼,但也不好当着外人说教,给市长夫人解释说想是水土不服,身上有些不适,提前告退了。
舞会散场是夜里九点钟,卢夫人回到“八音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