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听不下去了,说:“来褔来福,弄口还有多远,太乱了这里……”
家丁说:“不远,不远,说话就到!”
齐福寿没眼色,继续望下说:“我如今吃了亏才晓得佩服七爷。”
回头苦着脸对句洪才说:“不佩服怎么办?你还记得么?七爷说甚么来着?看,你不记得了,七爷说: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箭呐我的句爷呀!”
司马听得肉跳,他没有想到罗春娇设计的如此恶俗,这不是帮衬,这简直就是起哄!汗冒上来,掏出绢子擦了擦!家丁眼尖看见了,“七爷热了么,热了好说。”爽利扒开人群拐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细弄,人不多,前后稀稀落落几家店铺,仿佛一下子由上海掉进了乡间,几乎有些回转不过心神来,句洪才与齐福寿也像空气似的蒸发了,家丁也消失了,司马微微放下心来。
再看看月小姐,脸腮赤红,恓惶之下现出孩儿气,并且忽然仿佛是从不曾离开过母亲的那种。满眼望穿,大概急切地想寻到戎家小姐们。
事实上,月儿当然不是着急寻找小姐们,她只是刚才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是五小姐的听差水生,对方神情诡秘,隐在人流之中,明显居心叵测。猜的没错的话,他一直在跟踪她们。
此时周边一片静谧,水生的那双眼睛消失不见了,但如芒在背的感觉却依旧强烈,偏生这个时候对过麻油铺里传来呼唤声:“月儿……月儿……”
月儿失望,想七小姐她们还是聚拢回来了,无奈应声:“七……(想到七小姐骗司马说自己是其姨妹,改口道)七姐姐,我在这里哩。”
麻油铺的帘子扒开了,一个妇人愣了一下,道:“应哪个?哪里是我家月儿。”
月儿一怔,这才晓得自己心太乱了,竟听错了声音。
不能乱,必须稳住,她拼命让自己压制住芒刺在背的紊乱感,小手握着娟子,迅速琢磨接下来的行动步骤。
她这个样子,看在司马眼里却是可怜见,以为她失散了姐妹有些吓怕,又见她脚上的绣花绿缎子鞋给人踏了个脚印,更是怜惜不已,深感今日这些个事办得莽撞。
心想空山东床千万别要再放炮吓她了,此念刚起,只听‘轰通’一声,仿似天蓬炸塌了,吓得月小姐面无人色。
可不是怎的,身后炸起了炮仗。
月儿本来正在谋划策略,完全没有防备会有这么一下,掐手腕都没来得及,险险晕倒,还好撑住了,这要归功于这两年的历练。不过究竟是冷不防给吓坏了,声音抖细,说:“勒勒嗨啥地方,响这大声噫……”
司马没注意到她这一口地道的上海话,颇为关切地问:“没事吧,月小姐?”
月儿脸色发白。
司马说:“只是个炮仗,月小姐怎就这样吓怕?”
月儿说因为幼时给炮仗炸过脚趾头,所以格外怕些。
司马一愣,“莫非月小姐缺脚趾头?”
“倒不缺。”月儿稳住心神,打算拐入正题,但想到别待会儿屁股后再来一枚炮仗吧,于是问:“不炸了么?”
司马连忙说:“不炸了、不炸了。”回头唤:“空山,空山,东床,东床。”
唤时都不来,正要作罢,却都撇了炮仗赶来了。
空山举着袖子说:“有有有!”
东床说:“在在在。”
二人卷着长袍马褂,像那黄狗抢烧饼一样,也不管绊倒跌了狗牙,飞跑而来。
起哄!司马皱眉,也不好斥骂,说:“去,看看哪里放炮仗,作速停下。”
合该造化低,牛马二人刚刚得令退去。春娇又该登场了,老远从那弄口来,夹着个水红幅,端着个绿画轴,走到跟前,故作巧遇,唤声叔叔,谄媚一笑,獠牙毕露,鬼见也要骇得跌跟头。
月儿未曾四顾,听得叫问,抬头一看,忽见春娇丑陋非凡,老大心惊。
司马忙道:“不消怕,这是我家侄儿,春娇少爷。”
月儿侧身:“好春娇,真个丑得紧!”
她心里着急司马的跟班为何这样多,没的要干扰到她今天的计划,必须想办法让这些人回避。
而春娇打蛇随棍上,笑道:“哎?这位小姐可是浦东人,口音跟我家姑父相似!”
月儿这才想起口音之事,她不怕被戳破,来时就在计划如何适时地暴露,暴露了更方便交流。
她道:“七少爷,侬家汽车叫吾坐一坐伐,吾当真是吓怕得很,嘞嘞嗨,勿好呆了,去别处避一避好伐。”
月小姐不仅不是结巴,月小姐简直就是只清脆的小黄鹂!司马喜出望外!
去,快去!他命令罗春娇马上去拿汽车来,一秒钟拿过来。快快快!越快越不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