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空气中有微微凉爽之意,月儿为了携带照相机,拎着一只手袋出来了,推说姆妈几次打电话让她带一些花种子,今天若是七小姐的事情办完天气尚早,她需给姆妈送过去。
众人没有在意,雇了黄包车呼呼往城隍庙去了,七小姐料得没错,司马小楼早到城隍庙附近了,也不去热闹处逛,流星似地码了七辆司蒂倍克轿车在马路上,专候戎家小姐们到来。
他西装革履白脸净面地坐在车里,架着二郎腿,风雅地摇着一把湘妃扇。
牛东床马空山杨恨才罗春娇带着一干人,望风的望风、布局的布局、踩点的踩点,忙的个人仰马翻!小姐们到位后,他们这里已经完备。
见小姐们冉冉而来,司马刷地收了扇子,下车了。
早有听差上前去帮小姐们开发洋车钱,司马笑容可掬地点了个头,说:“密斯戎、密斯钮,巧。”
钮静文和六小姐也说:“巧。”
略略寒暄几句,司马说他也正要到里边逛逛,叵耐巷子太长,不如坐了车子一起进去罢。
七小姐笑道:“我们没什么,只是月小姐从小儿养得娇,身虚力怯,不敢乘汽车。”
司马倒是一愣,“莫非月小姐不曾坐过汽车么?”
月儿微怔,来时七小姐说依旧得装结巴、装仙女,此时她作难起来,她既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能被七小姐看出异心,只好在心里找了找钮静文之前教过的三字经,轻轻说:“一起、一停、骇得慌。”
旁边的狗头军师们张开的口真有些合不上,心想这可真够娇气女儿,娶了她怕是时常得七爷背着走?
总之小姐们步行由夹道去了,其实恰恰中了‘牛马罗杨’四位狗头军师的计——夹道里有重大布局,挤散小姐们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事情总要慢慢来,不可刚见面就起哄。
城隍庙市声沸腾、人流密集,叫卖声、笑闹声嘈嘈不绝,补碗的、箍桶的、捏面人的、变戏法的、看西洋景的、拔牙的、相命的……兴兴头头、热热闹闹,足算得上是上海滩市井百态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七小姐和钮静文煞有介事地端详着地摊上的物件,鼻烟壶、牙霜、针箍、鸡毛帚……件件都拿起来赏玩一番,月儿完全看不出她们的套路和招数。
她不动声色,随手也拿起一件扇子骨挂件端详,心里想着今日如何设法与小姐们失散,好与司马单独交手。
而她不晓得的是,司马和她抱着的是同样的想法,并且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挤在人群里的牛马罗三人忽然发动策略了——只见小姐们正在人流中走着,忽然间天兵天将降临,又是舞狮又是踢鼓,身边招架不来,头上却又过来长长的一列黄绸龙灯,既非元宵也非庙日,不晓得何以就出来这些物事来,一个个莽汉壮丁,又是喝道、又是扯皮、本来拥堵的人流给挤得人仰马翻大呼小叫。
月儿还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准确地落了单。
站在台阶上慌乱无措时,司马上来了,问了句月小姐没事吧?其余通是家丁替他讲的——“月小姐怎的跟戎小姐们挤散了?”“是哪里来了这样一群发丧的冒失鬼!”“密斯戎她们照前边去了吧,好办,准找得着,月小姐请跟七爷后头走,小的前头给二位开路。”
月儿看出这一番变故是司马制造的,不唯不恼,反而暗喜,司马无意间给她扫除了障碍,七小姐她们不知所踪,她总算可以和司马单独沟通。
机不可失,她斟酌着要开口,但没想到司马的狗头军师比她更着急,先是句洪才忽然出现,故作巧遇,说走来此地逛逛市场、看看行情,又说生意不好做,跟七爷你不同,高门旺户、财源恒通,尽是享福,老弟我是辛苦的紧呐!
旁边家丁极力宣赞,说:“句爷怕是不曾听说,近来我家老爷又办了几件洋务,如今算起来,统共有三十个银行、二十个交易所、一十个铁石矿。九十个……”
司马风轻云淡地笑道:“嘴脸,只是夸大!”
“诶,”句洪才道:“我知道七爷你向是不愿露富,可那是咱家本事,便是不说,也是挡不住别人耳朵的,上海滩谁不晓得司马望族的泼天豪富!”
说着又摇头:“七爷你这人哪哪都好,单是一点不妥——稳重太甚!!”
司马觉出蹩脚来,头上显微开始冒汗。心下只盼句洪才别再开口,恨罗春娇冒失,不与他商议就设计出这么多蹩脚细节。
句洪才是完成任务及时闭口了,然而另一拨人马又挤上来,是齐福寿,摇头耷脑地说挤散了少奶奶、扯丢了姨太太,正在苦苦找寻。又说:“七爷啊,老弟我当初听你的劝好来,不该娶这来多姨太太,守着一个少奶奶过,那才是福气呐我的七爷唉!”
司马听出又是罗春娇的‘来使’,汗又开始冒,看看月小姐,急煎煎、怯生生,眼珠子黑黑,看样子已是恨不能插上翅膀飞了去。
叵耐这位齐福寿比句洪才更无眼色,口若悬河地向下讲:“当初娶头一个小的时,家母就劝我,说你也该向着好人家的行径学一学,远的不说,你只看看司马家的七爷,那是甚么积福积善的大人家,那是甚么英俊大雅的公子哥,偏是为人忠厚、不近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