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副官好生同情三爷,平日里三爷温文尔雅、端庄持重,和旁人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持着大实业家的距离感,是让人由不住就要仰视的人物,眼下却当着外人的面丢脸至此。他不消细看,都能体会到三爷的狼狈。
尤其三少奶奶还那般自私,分明是早已听出苗头,不拉着丈夫避难,端端一个人跑掉了……
三爷可谓是从内而外地被凌迟,想立刻走掉还不能够,没的显得气急败坏。
他需表现的风轻云淡,在外人面前维持最后一点形象。装得很辛苦,好在他父亲来了。
“咄!你怎么在他这儿?”
戎老爷一进门就瞪眼睛,横没料到三儿子在四儿子家。俩龟儿子过去抢个弹弓都得冷战半月,这抢媳妇咋可能这么短时间就释怀。
“又打架!?”戎老爷环眼一睁,质问。
但三少爷和罗副官看着他却有些愣怔,二人一个想起‘小旋风’,一个想起‘一分钟’,唯独想不起答话。
“小罗,怎么了这是?啊?四爷呢?俩兔崽子又打架了?”
罗副官和三爷这才回神。
三爷道:“什么打架。串门子,正要告辞呢。”
三爷拿起油纸伞走了。
罗副官还是忍不住走神,戎老爷怎么可能是小旋风?怎么能是一分钟?
姨太太那么多,怎就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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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怀着伤痕累累的心回到后楼,月儿的卧房门紧闭着,一定是觉得难堪,不愿见人。
他故作轻松地唤厨娘开夜餐、并煞有介事地叫来账房对账,可气氛依然尴尬。
他想:要是俩人能短暂地分开几日,让今天这件事冷却一阵子至好。
恰巧,晚餐还没开上来,有人冒雨前来,是一对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夫妇,家里的仆佣从未见过这二人,皆感到陌生,而月儿一眼认出了对方,正是当初安置她和周幼权藏身的那对救国社夫妇——方先生方太太。
方氏夫妇行色匆匆,一看便知有要事与三爷商议,他们在书房待到夜里十点钟才离开,走时亦是忧心忡忡,显然是事态严峻。
果然,第二日晨间,三爷告诉月儿说他需要去趟广州,不日就得出发。月儿联想昨夜方先生方太太的神色,不由想到什么,试探地问道:“三爷,莫非你和救国社还有瓜葛?”
三少爷一言难尽,只说了句贼船上时容易下时难。
月儿知他不便多言救国社内幕,也便作罢,不过有个细节要趁着他出远门前请教一下。她去门口看了看无人,警惕地掩上门,道:“三少爷,据我所知,福兴里附近的那条商业大街是你的产业。其中有间五金铺一度作为救国社的联络点在使用。”
她想排查曾在红宝石现身过的‘老绅士’的身份,目前只能从那间带有松香味的五金铺入手。早在结婚前她就想向三少爷打听此事,但那时候她不敢轻信任何人,直到昨天地下室一席交谈,她才对三少爷略微放松了戒备。
“在那间五金铺联络过的人员名单你有吗?”她问。
三爷说:“不需要有。因为那里基本上是作为阿来的专用联络点,出入其中的前后不超过四人。”
月儿挨个儿数:“阿来、冀先生、吴曼丽、茹晓棠……还有别人吗?”
“明面上没有了。”三爷说。
月儿问:“会不会还有一位老年人?六十岁出头,一米七左右的个头?”
“不会,救国社没有老年人。”
此话和茹晓棠之前所言一致,之所以问过茹晓棠,还要问三少爷,就是觉得三少爷在救国社的地位高,也许能知道更多信息,可结果还是一样,月儿有点儿泄气。
三少爷道:“你有什么疑惑?不妨讲出来我帮你分析一下,若是跟救国社有关,我必然知无不言。”
他直接忽略月儿对她信任与否的疑虑,显得十分坦荡。
月儿想了想,把五月初七有人冒夜潜入福开森小公馆卧房的事说了一遍。
潜入者当时留下了松香味、石蜡味和42码假鞋印的嫌疑信息,这两点信息让月儿一度怀疑到了阿来头上,但澹台从红宝石失踪后一个老绅士的形象浮出水面,阿来的嫌疑顿时被排除。
潜入者和老绅士都有42码假鞋印的共同特征,要么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那仅凭假鞋印和年龄两个信息,她根本无法寻找老绅士;要么他们是同一个人,那此人的特征便有:假鞋印、松香味、老年人和救国社成员。目前她只能从后者入手调查。
“我那时候有过深入调查,确认上海那段时间松香和石蜡供应紧张,同时储藏这两样东西的中资企业和洋行不超三家,另外两家已经排除了,只有五金铺最为可疑,但如果五金铺那段时期从未有一个老年人出入的话,那恐怕这条线索就要断了。”
她没有对三少爷说红宝石西餐厅的事情,所以只有她心里清楚,如果老年人和松香味不能匹配,那么老年人就不会是潜入者,她将无法继续调查。她不由得有些沮丧。
三爷沉吟着,似乎被月儿的分析勾起了某种记忆。他忽然说:“五金铺可能有过其他人出入。”
月儿目光一亮,抬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