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死,我们一直活到最后呢?翠屏和我一样是个女人,我相信她和我有同样的渴望,你可以独宠林映月,但不可以完全把翠屏冷落,她要的不多,你是知道的。”
四爷心如火灼,连日来,旁人看他举重若轻游刃有余,事实上他的神经高度紧绷,然而再紧张也不似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出去吧,去前楼应付一时,我稍后过去。”他的声音里透着心力交瘁。
金鹤仪知他需要静一静,于是默然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她没有回头,背对着四爷,说:“还有一点我们都明白,翠屏并非真的丫头下人,她的身份给四爷做小,其实是委屈了的。”
四爷心乱如麻,挥手让金鹤仪出去。
他得静一静,这件事情完全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他被打懵了。说实话,月儿的‘并非自愿全无情分’一直插在心头,此时再冒出这样一件事情,简直让他乱了方寸。但他没有选择,只能接受。
平静了片刻,他走了出去。前方宾客如云,不论什么事情,都务必将晚宴应付过去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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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一直忙到漏下三鼓客人方才散尽,家眷孩童尽数歇息后,四爷返回望楼,罗副官传了军医军警在后院待命多时,四爷一到,军医军警马上动作,检验尸体、勘察院落、直直折腾至四更天气方休。
后面乱作一团,西首婚房里也没消停,金鹤仪想是太劳累,肚腹处甚觉不适,等小姐们散去,她便躺下了,翠屏不放心,一直陪着她。
天未亮时四爷从荷花楼换了衣服,过来看看,听说她身上不痛快,便叫翠屏不用叫她醒来。
金鹤仪听到动静出来,四爷已经离开了。
“是四爷回来了么?”她问。
翠屏道:“已经走了,说是南京来了急电,挂专列赶在天亮过去。”
金鹤仪想四爷整整两夜不曾阖眼,不由有些担心,去月台向下望时,他刚刚从门厅出来,步伐依旧是不变的稳健而持重,无来由的,金鹤仪就有些感动。
她看着四爷慢慢下了白玉阶,又一个人在车旁站了一会儿,低头含着一枝烟,划着火柴点燃。灯光从侧面打过去,穿一身笔挺戎装的他身型卓雅,竟是玉树一般挺秀。有一阵风把他的额发吹乱了,他理正了才慢慢钻进车里,好像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着急过。
金鹤仪见他如此,不由喟叹:就不累么?
其实累是有的,往常太累时,他习惯在车上闭一闭眼睛聊做休憩,可是今天睡不着,车子驶过英租界后,他忽然对司机说:“去静安寺路。”
有些事情,从前他是干不出来的,比如像一个纯情少男一样冒夜来到心上人的窗下。
可是今晚他就这样做了,无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走进幽暗的弄堂,站到正对着月儿闺房的窗户下抬头望了望,黑布隆冬,什么都看不到。
他低声骂一句:“小王八蛋,并非自愿!全无情意!很会埋汰人!”
他抽了一阵烟,说:“你丫等着!”
然后转身走了,金鹤仪说她有权利追求幸福,说即便将来会出意外,但在意外来临之前,她要正常的生活,要去爱。还说万一我们不死,一直活到最后呢?四爷从前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那时他没有真爱过,对这个道理感受不深,但如今想来,‘活在当下’这四个字其实是不可辜负的。
一窗之隔的闺房内,月儿十分消沉,前日高烧处理不彻底,此时烧得厉害,口渴难耐,昏昏沉沉下床喝水,竟还出现了幻觉,从窗户看到了四爷站在昏暗弄堂里抽烟。
此时四爷应该是和新娘子洞房花烛夜吧!怎会来这里?
果然,喝完水再看去,巷口空空,哪里有人影?
此后病得更厉害,床都起不来,一直绵延了五日才略见好转,好在学校还没有复课,倒不需要告假,只是鸡猫狗兔放在阮生那里怪添麻烦,这日精神恢复,想着去把它们赶回来,但出到弄堂发现便衣探子仍在,只好作罢。到厅堂想打一个电话,叵耐家人仆佣出出进进半天不得清净。没柰何,她只好回屋搜找铜钿,书桌上有只虎头存钱罐,从来没有存过五角以上的铜钿,此时叫她倾倒个干净。
攥着铜钿走了四五条弄堂,才到离家最近的电话亭子。
阮生接到她的来电甚是喜悦。
“朱珠小姐,你在哪里,我们见个面好吗?我去找你。”
“啊,最近有些忙,过些时候好伐?鸡子还得麻烦寄存侬家一阵子。”
“无妨,尽管放着。哦对了,我没太太。”
月儿一怔,才想起上次他俩的聊天正好停顿在她问他“太太会不会介意鸡子寄存”的话题上。
月儿不禁想笑,但转而鬼使神差地问道:“那阮先生有孩子伐?可以跟那只鼠灰小猫顽,不会挠人的。”
阮生莫名,说:“没有太太怎会有小孩。”
月儿说:“会呀,隔壁周公馆的少爷没结婚就有两个小孩,跟姨太太生的呢,通房丫鬟侬晓得哇。”
阮生连忙澄清:“没有,太太没有,姨太太没有,通房丫鬟没有,小孩子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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