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停歇,戎公馆像一座灯火辉煌的城池,前楼宴会大厅是以政商界名流、洋人外宾及家眷为主的盛大酒会,而后楼贵宾厅是以袅娜娉婷的名门闺秀和油头粉面的贵公子居多的西式派对。
比起前楼的酒会,后楼的这座贵宾楼更是歌舞升平,统一着装的西崽端着酒水在衣香鬓影中穿来梭去,灯红酒绿、乐声靡靡,仿佛这里不是私家宅邸,而是高级舞场。
忽然五小姐戎沛琳进来了,她示意白俄乐队停止奏乐,然后笑吟吟地把手一拍,说:“各位各位,我们家的美男子回来了,你们不去看看么?”
美男子指谁,众人心知肚明,戎三爷的英俊十分著名,但他常年不在上海,因此见过的人很少,小姐们早就想瞻仰瞻仰这位‘美’名在外的三少爷,看看到底有多英俊,于是立刻出动,挤热羊一般涌向前楼宴会厅。
三少爷委实好看得惊人,高大儒雅,玉树临风,但他和人们的距离感太明显,不论与谁说话,都仿佛在洽谈公务——彬彬有礼,全程含笑,但却透着一种克制。
这跟他家四爷可就截然不同,四爷是两张脸,工作上一回事,生活上另一回事,既有‘追命风’的恶名,也有‘玉面郎’的美誉。工作上是铁腕少壮派不假,但生活中却风趣多情极具亲和力,很会讨女人欢心,一张油嘴讲出来的虽然全是假话,但却叫人讨厌不起来。四爷长得也十分出众,人高马大、流光溢彩,但他没有三少爷好看是真的。
五小姐看看三少爷,再看看三少爷带回来的贵客澹台斯玉,说:“三爷成心要把新郎官给比下去是吧,一人美美的回来就罢了,还带了这么好看的朋友。”
众人一笑,气氛和乐。戎敬裁戎老爷也随着笑声点点头,不过他心里却对三儿子今天带回来的这个年轻人颇为起疑,虽然三少爷要带朋友回来避难是早就来信知会过的,但现在见了真人,戎老爷竟有点疑影,看这位澹台少爷,温润如玉、谦谦有礼,怎么也不像能得罪人的人,怎么会是个被人追杀的主儿呢?可别真应了四少爷当初所说的那些话吧。
这时四爷来了,他没想到三少爷带回来的朋友竟然是澹台斯玉。日本人和那帮隐身老狐狸已经够难缠,现在又送来一位情敌,四爷想自己别出身未捷先累死吧。
不过他万万料不到,除了以上这几方神鬼莫测的势力,月儿也在背后给他埋雷。
事情要从两个钟头前讲起。傍晚,月儿从诊所回来后发起高烧,但又不愿旁人聒噪,怀着满腹愁绪睡下了,意识混沌间,听到有人在楼下堂厅说话。正要仔细听,玉灯儿拿着鸡棱掸子进来了,她问玉灯儿是谁在楼下说话。
玉灯儿说:“是老太太打发我娘送新衣裳来了,明朝四爷的婚礼,要侬去跪迎。”
“什么?为什么取柜银,难不成还去给他随份子?”
“不是取柜银……,是跪迎,跪迎正室少奶奶下花轿。”
月儿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呆住了。玉灯儿没有把门关上,因此楼下玉灯儿她娘的声音传上来——
“金家太太说他们老派人家就是这个规矩,但凡新姑爷在娶亲之前纳了小,妾室在正室进门之日均要行此大礼以彰正室之尊。怕的是宠妾灭妻之举在前,小姐过门后不能够御下。”
月儿气得发抖,起身下床,欲待出去理论,叵耐鞋子被壁橱卡住了,一时拔不出来。
楼下声音不断地传进来,竟是父母也已经回来了,正在听玉灯儿娘的转述。
原来,金家太太是一个时辰前刚打发管家去见戎老爷和戎家老祖宗冷氏的,戎敬裁虽然是个凡事大而化之的新派人物,但也不好拒绝金家这个提议,因为他没少参加过老派家族的子女结婚典礼,侧室跪迎正室的情况并不少见。而戎家老祖宗冷氏就更不消说了,她本人就是接受过姨太太跪迎的。
戎家几乎是很爽快便答应了‘跪迎’之礼,并允诺明日接月儿到戎公馆候场。
月儿终于拔出鞋子,穿上噔噔噔下楼,抢上去把玉灯儿娘带来的新衣掼在地上。
“谁说我要去跪迎了?他们凭什么替我做主?你回去告诉他们,戎公馆的门我是不会进的,莫说是去跪迎四爷的新娘子,便是让我自己去做新娘子也是做梦!”
“月儿不得无礼!”林父身体虚弱地坐在椅子上,说罢这一句便咳嗽起来,阿绪和姆妈连忙上去捶背。
咳嗽停止后,林父道:“金小姐是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是跟夫君平起平坐的当家主母!姨太太是妾。妾字,站立的女子也……”
荒谬至极,月儿简直说不上话来了,自己怎么就忘了,相比于金家和戎家,自己的娘家才是正版的前清僵尸!
当年家里还殷实的时候,平日里能上桌坐着吃饭的是祖父、父亲、母亲、她、以及弟弟映星还有两位小姑姑,至于祖父那两个老姨娘,只能站在周边侍膳。哪怕坐着的人当中有她们生的两位小姐,她们也依旧是下人,只配站着。
这就是尊卑秩序,是家规。
林父作为这样的一家之主,虽然是位算学大家,但骨子里刻着那套尊卑高低,他道:“不要使性子,明天戎家过来接,你好生跟了去,既然做了小,就认命吧。金家小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