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伙房时,张翠花是懵的。
前一刻,她握住锅耳,在鲜浓的香气中一推一拉将锅颠起,青鳜往上一翻,再稳稳落回锅中,随着“滋”的一声响,露出已被煎至金黄的一面;后一刻,伙房里忽地一暗,就着炉灶的火光,她看见一群身着黑衣的陌生人涌了进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五花大绑,然后同其他厨子一起,被拖出了伙房,推推搡搡押往前院。明明只是申时,外面却已漆黑一片。
起初,有个别反应快的厨子举起菜刀试图反抗,但须臾之间脑袋便连同举刀的手一并飞了出去。在一阵尖叫声过后,厨子们放弃了抵抗,处理了一辈子鱼肉的他们,如今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摆布。
被押往前院的队伍越来越大。张翠花茫然四顾,周围要么是来历不明举着火把的黑衣人,要么是同她一样不明所以的仆役。她稀里糊涂地随着队伍往前走,黑衣人力气很大,身旁有些仆役停下来问黑衣人他们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捆住他们,等等,得不到回应却被黑衣人推得一个趔趄,有的直接被推倒在地,然后被拎起来半拖着继续前行。
黑衣人押着仆役们来到前院,百来号仆役被赶至角落,挤作一团。张翠花进院子时瞥见院子里放了数张酒桌,酒桌上堆满干果鲜果,却不见客人。
“奇怪了,天都黑了,怎么一个客人也没来。”随着这个想法涌进脑海,张翠花渐渐从起初的冥矇中醒过神来,她意识到,一群不怀好意的黑衣人进了山庄,杀了人,客人们不知去哪了,而自己和其他仆役一道落入了黑衣人手里。
“阿三怎么办?”回过神后,张翠花便开始担心起女儿的安危。
她个子不高,此时又被挤至人群最中间,对外面发生的事瞧不分明,但仍然伸长脖子,一边徒劳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女儿的身影,一边祈求上苍:“老天保佑,阿三可千万别回来!”尽管在不久之前,她还在为女儿的迟迟不归跟老李抱怨。
一只大手抓住张翠花往人群外一拖,张翠花正在全神贯注找寻女儿,冷不防被这么一拽,吓得差点昏厥过去,刚勉强站定,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大人,就是她。”
张翠花定神一看,将她拽出来的竟是山庄的金管事。她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左脸便“啪”地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金管事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不识礼数的贱婢,真人喊你的名字,你竟敢不出来,真是反了天了!”
“我……我没听见……”张翠花方才满腹心事地找女儿,自然没留意外界的声音,此刻便下意识解释道。
谁知话音未落,右颊又挨了一记耳光。金管事下手极重,张翠花只觉得天旋地转,两颊火辣辣地疼,一条鼻血流进嘴里,喉头泛起一股腥甜。
“人待会再处理,别耽误干正事。”旁边响起不耐烦的声音。
“对对对,大人说得对,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金管事赶忙转向身旁一名方脸男子,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
此时原本挤作一团的仆役已经被分出一左一右两群人。方脸男子右手拿着一本册子,左手往右边一摆,金管事连忙转身,将张翠花用力推向右边的人群。张翠花刚挨了两巴掌,正头昏眼花,于是踉踉跄跄朝右边挪去,金管事嫌她步子迈得太慢,朝她背后狠狠踢了一脚,张翠花摔倒在地。老李原本站在右边那群人的最前边,见张翠花摔倒,连忙上前想去扶她,然而准备伸出手时才想起自己是被捆住的,眼中既焦急又无奈。仆役们都是双手被缚,无人帮得了忙,张翠花挣扎了半晌,终于从趴着变成仰面朝天,又一点点调成坐姿,但没有双手的支撑,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只得坐在右边的那群人前面。此刻视野倒是开阔了,她和着血吐出半颗碎牙,又在人群中寻找起女儿来。
“王天翔。”方脸男子对着花名册念道。
又无人出列。
见方脸男子面露不豫之色,金主管赶忙上前道:“王天翔刚才不老实,拿着菜刀跟仙师们对着干,已经遭到报应啦。”
“你知道我们的规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对对,大人说得对。”金主管连走带跑来到两个抬着箱子的黑衣人面前,接过箱子打开,右手从里面拎出一样物事——那是一颗带血的人头,兀自怒目圆睁。
“就是他了,”金主管左手指着人头道,末了,又仿佛带有深仇大恨一般,往人头上啐了一口,“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竟敢对仙师动手,真该碎尸万段!”
张翠花背后响起了呕吐的声音。
“洪叶”、“周采女”、“石芳”……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中间那群人越来越少,除了几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女被划到左边,仆役几乎都被分到了右边那群人中,绝大多数人都往后面躲,因此尽管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挡住张翠花的视线。她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依然没见到女儿的身影。
“唐古兰。”
张翠花收回寻找女儿的目光,望向出列的少妇。唐古兰两年前顶着亡夫的缺进了伙房,她气力不大,但行事颇为仔细,因此两年来一直做着淘洗、择菜之类的活计。此时她显然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