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云翳散开,一轮玉蟾银辉洒下,楚行池渐渐冷静下来。
他记得自己自幼时记事起,便与爷爷二人四处逃亡,颠沛流离,所见皆恶,所体皆苦,魔兽肆虐,百姓朝不保夕,爷爷常叫他坚持,一定要去寻爹娘。
可他却在无数次坚持不下去时暗地里想,人世间如此痛苦,为何还要挣扎着活下去?
一直到那夜,在济州城,也是在这般的月色废墟中,他遇到了师尊。
他才在人世间发现了一道光。
细细回想一路与师尊相伴的时日,从济州城到青藤镇,从旱河到宁城,从乌江到苏南,点点滴滴,日头东升西落,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楚行池眼中的迷茫渐渐消散,重新恢复清明与坚毅。
他调转身姿,朝着城西山岗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坚定道,“父母在上,请恕孩儿不孝不义!因我所见之师尊,皆在尽力拯救下民之地于水火,孩儿愿意相信师尊,跟随师尊!孩儿深知,做出此选择后,孩儿亦将成为世间不容的罪人,但孩儿不悔!若是日后需要赎罪,孩儿也甘愿为此偿命!”
楚宅的书房内,沈寒竹推门而入时,少饮正端坐于一个案几后,执笔在一张黄色信笺上写着什么,这间书房明显被少饮收拾整理过,已经能看出少许原本的样貌。
听到沈寒竹推门的声音,少饮依旧笔下不停,“结界如何?”
“还差一处,明日一早便可布置好。”
这几日,他们师徒两人日夜不休制作金刚护城结界,虽说现在苏南城人口凋敝,但是若日后有人流落至此,也算有一处庇护。
因着师徒两人合力结护城结界,加上楚行池平日里准备的护城结界符箓,他们毋需再像从前般挑着日子慢慢种符,是以做护城结界速度大大提升,以前数月才能做好的结界,如今几日便可做好。
少饮心中清楚,从苏南城往北三千里即到天行堑,过了天行堑便是上民之地,其实此处离上下民之地交界处已不算远,只怕会有修士路过。
近些时日自己一路避着修士,一旦金刚护城结界制成,只怕不日便会引起附近修士注意,结界制成之时三人便得即刻离开。
他抬头看向沈寒竹,语气平静,“行池如何了?”
“小师弟还跪在那。”
沈寒竹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想法,已然五天五夜了,楚行池竟然不施丝毫功法,就那么直挺挺跪着,原本他很讨厌这个小师弟,可眼下感觉却很复杂,讨厌之余,心底不知为何,竟隐隐还有种自己输了的怪异之感。
少饮顿了顿,这孩子的倔强程度,远超自己预料,虽说修仙之人吃喝睡觉并非必须,但是五天五夜不吃不喝不睡跪着也不好挨,他不明白这少年为什么不愿和自己撇清关系。
但,这并不重要,他提笔写完最后几个字,平静道,“无妨,他会改变主意的。”
搁下笔,他将信笺递给沈寒竹,“你来得正好,为师有任务交代你去办。”
接过信笺,沈寒竹认真读过,先是疑惑不解,眉头紧紧拧起,随即震惊道,“师尊,这信……这信上后半所述是真的吗?!”
至于前半段,师尊这么写自有他的理由。
少饮点点头,算不得假,“从明日起,你便和楚行池一起出发去东海,务必将其留在东海。”
沈寒竹思索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可是看小师弟眼下的样子,就算真到了那时,又肯乖乖配合吗?”
如今他已知晓了师尊是千夫所指的魔头,都不肯离开师尊,到时候他真能如师尊所愿吗?
少饮敛下眉,叫人看不清眸中的情绪,“他与我相处近一年,日日跟着我,眼下念着往日师徒情分,不愿与我断绝关系也属正常,等分开一段时间,他自会想通,倘若到时他仍不配合,你便将这封信笺给他。”
随即少饮自怀里取出一沓符箓和一捆绳索交给沈寒竹,“万一他还是不肯,便想法子,无论如何拖住他。”
这些符箓和锁灵绳是他根据江无岸的法宝所制,自从上次定身咒对楚行池无效,他便开始寻其他法子阻止这少年在危急之时跟着自己送死。
这些符箓之上躺着半根雪白发带,这发带平平无奇,材质样式都极为普通,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发带中蕴含着一道灵力,但沈寒竹很清楚这不是少饮平常用的发带,亦不知它从何而来,更不知这是什么法宝。
少饮的话音响起,“如若楚行池遇到性命之忧,便将此物给他。”
沈寒竹点头,正要将这些物什收起,却猛然反应过来,“师尊不与我们一道?!”
少饮眉眼沉沉,“为师还有要事要办,不与你们一起,这一路上若你们遇到危险,方才的符箓或可护你们一二。”
沈寒竹急道,“师尊要去哪?我办完此事就去寻师尊。”
少饮的神色却变了,声音也冷了下来,“办完这件事,你就带百姓去昊门,再不可耽搁!”
沈寒竹怔愣一瞬,待反应过来还想再争辩,“师尊……”
却见少饮神情已然冷峻如寒霜,语气更是冷洌,“此事不容再议!寒竹,你向来机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浪费时间,你心里应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