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口罩和这片头巾,不仅仅遮住了我的丑陋,同时,也将我的自尊套上枷锁,囚禁起来。
苦闷的唯一解救办法就是抄写经书,我头部受创,很多字也忘了书写,但我很喜欢抄写《心经》,并能很快地背诵下来,一字不差地背诵,这在一定程度上令我找回了自信。至少我不再是那个,很快忘记前一秒做什么的废人。
“叩叩。”
我搁笔,从坐榻下来,走去开门。微笑迎人,是蓝阿姨教的,她说,最近寺院居士多,如若有居士寻求帮助,我们要微笑服务,代表了华雲寺的态度。
见
到他,笑容僵住,他见到我,也怔在门口。两人陷入长长的沉默中,盛夏的灼热,焦烤着彼此的呼吸。烟迷雾锁,眼波怨艾。他的眸色,不像一个僧人,我慌了,有点心惊。
法师着青黛僧袍,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身穿袈裟的隆重。可是,我还是怕他。
我后退,他趋近,进了门,他反手关上门,我吓得愣神,我听蓝阿姨说,向师求问,最好敞开了房门,以免引起误会。
“施主不必怕,贫僧……”他说话了,不如昨日那般沉静。他有点脸红,不知是不是赶来时,烈日将他的心思映在脸颊上。
我退无后路,手扶住坐榻,躲着别过脸,另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口罩和头巾。
“你,抄写经文吗?”他步步逼近,发现了榻上的矮桌,放着我的抄本,但字迹很丑,我来不及掩藏,被他捧在手中,我有些羞愧,心念急速乱转,想要夺回。
“她也喜欢抄写《心经》……”法师抚摸我的字迹,他的样子好奇怪,孤凄屏息,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的抄本。我想,我抄的这么难看,他是不是想发表什么意见。
两人相持着,他像一只的猛兽,紧绷自己,又隐忍不发,将我锁定他眼中,我一动弹,他就往前,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贫僧没有恶意,贫僧只是……”一念至此,法师闭上眼,苦涩一笑,“贫僧觉得,你的眼睛很像她。”
像她?像谁?缩眉生疑,我偷偷觑他,他深沉地嗅吸,贪恋地说:“味道也很像,又有点不像。”
法师属狗吗?味道也能辩人?
“你叫小莲?”他问我,我点了点头。
“你多大?是哪里人,家里还有谁?”
法师兼职查户口的吗?糟糕,我是黑户,被他知道我是黑户,不晓得会不会被派出所的人抓起来。
反正我不能出声,我就干脆当作不知道,不予理会他的
质问。
法师入了心,心好痛。我摇晃一下,他上前扶住我,碰到他的手,温热的触感令我身一颤。倏然一惊,我将他推开,又毕恭毕敬地鞠躬,以示歉意。但,痛感更甚了,我揪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难以平复心悸。
“你怎么了?贫僧听说,你身体有伤?贫僧会治伤,让贫僧看看你的情况……”
他再一次扑上来,我毫不客气地推开他,都是因为他出现,我才心痛,没看见他的时候,我的小心脏跳得可正常了,说了不要见到他,他偏要出现,还找到我的杂物间。
“拜托你,让我看看你的伤。”法师心急如焚,碍于我推开他,他不好再近身。
“小莲。”蓝阿姨带着阿松来接我了,他们叫一声,顺手又推开了房门。
“法师,阿弥陀佛。”蓝阿姨立于门口施礼,阿松也不敢怠慢,赶紧施礼。
法师没有回礼,而是一门心思在我身上。于是阿松也发现了我的异常,赶紧来扶着我询问情况,我吃了止痛药,他们才放心。
蓝阿姨瞅一眼法师,又瞟一眼我,“小莲,你今天跟老公下山吗?”
“嗯。”
“老公?”法师的反应有点过,蓝阿姨笑着解释,“是啊,这位谢先生就是小莲的未婚夫,两人很快就要结婚了。”
“结婚……”法师嘴里咕哝了两字,他的眸光陡然沉落,如同幽冥般的死寂。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心静如水地念道:“阿弥陀佛。”
阿松帮我整理了衣服,之后我随同他一起离开了寺院,我走得缓慢,烈日迎来的风明明炙热,却吹到我的心里面,透着一股子难以说尽的寒凉,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虽然吃了止痛药,心依然剧痛难抑。
要下台阶了,我忍不住回望,那僧人挺立而威,眺望着我的方向,僧袍扬起他的一丝哀愁,迎着风,他沐在圣辉之中,天地黯然,如同肃然起敬的佛像,亦如缠绵不绝的情僧。